好竹连山觉笋香★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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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三年，一个萧瑟的深秋，长江裹挟着泥沙奔涌而过，黄州城外的赤壁矶头站着一个被命运流放的文人。他刚刚经历过“乌台诗案”的生死劫难，如今褪去官袍，成了一介布衣，脚下的土地既是朝廷给他的惩戒，也是历史馈赠给他的道场。苏轼，这个曾经名动京华的才子，如今在黄州的炊烟里学会了弯腰，在江水的呜咽中听出了诗篇。黄州的四年，是苏轼生命中最黯淡的岁月，却也是他灵魂最明亮的觉醒——困顿碾碎了他的骄傲，却让一颗心在裂缝中触到了天地之大。 苏轼到任湖州还不足三个月，就因为“作诗讽刺新法”，“文字毁谤君相”的罪名，被捕下狱四个月（1079年8月到12月），史称“乌台诗案”。出狱以后，苏轼被降职为黄州团练副使，不得签书公事。 本文我们所选取的就是苏轼被贬于黄州时期的作品（1080年2月—1084年4月）。 1080年正月初一离开京师，四日至陈州，二十日至岐亭，过春风岭，正是梅花凋谢的时候，曾作《梅花二首》。 过岐亭，遇故友陈慥。这次去岐亭访陈慥，正好时隔一年，景色依旧，想到前一年的凄凉境况，苏轼感慨万端，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诗。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 二月一日至黄州贬所，寓居定惠院，随僧蔬食。这首《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就是当时所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谁见一作：时见)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首《初到黄州》也作于初抵黄州时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1080年二月，苏轼到达黄州，《南歌子感旧》是苏轼在黄州怀念妻子王闰之所作 1080年，五月谪居黄州时。作者刚从破庙定惠院迁居临皋亭。面对空旷的长江之夜，无限惆怅。从迷蒙的灯光中产生神话般的联想，作《好事近烟外倚危楼》以解脱之。 1080年，东坡继配王闰之来黄已近两个月。是年七月七日夜，牛郎织女相会。东坡登上邻近临皋亭的朝天门城楼，即景生情，作《菩萨蛮七夕》 风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坠星河转。枕上梦魂惊，晓檐疏雨零。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 1080年十月。苏轼“杜门谢客”，冬至后又去天庆观养炼。在无所收获之后，他以“菩萨蛮”词调作《回文四时闺怨》以解脱。其中《菩萨蛮·回文夏闺怨》和《菩萨蛮·回文秋闺怨》之前背过，而《菩萨蛮·回文冬闺怨》没有背过。菩萨蛮·回文夏闺怨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菩萨蛮回文秋闺怨井桐双照新妆冷，冷妆新照双桐井。羞对井花愁，愁花井对羞。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楼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楼。菩萨蛮回文冬闺怨雪花飞暖融香颊。颊香融暖飞花雪。欺雪任单衣。衣单任雪欺。别时梅子结。结子梅时别。归不恨开迟。迟开恨不归。 《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当作于1081年正月，这是苏轼根据韩愈写音乐的名篇《听颖师弹琴》改写的。 1081年，重阳节到来，苏轼与新任黄州太守徐君猷等客人登高赏菊，饮酒赋诗。回忆起昔日黄州太守杜牧和好友张祜在重九日一同登高，于是以游戏之笔将杜牧的旧诗《九日齐安登高》檃括而成新词，为佳节助兴，与新太守共赏。《定风波重阳》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酩酊但酬佳节了，云峤，登临不用怨斜晖。古往今来谁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这首《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寿昌》亦作于1081年，或与《南乡子·黄州临皋亭作》作于同时同地。这是苏轼写给友人朱寿昌的，当时朱寿昌知鄂州。 《定风波·两两轻红半晕腮》作于公元1081年十月。徐君猷上任只有一年半时间，苏轼应孟亨之通判之邀，在秋香亭对饮言欢，以颂徐守之功德。苏轼作此词和《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饮酒以诗戏之》诗以志之。 《江神子·大雪有怀朱康叔使君》作于1081年十二月。苏轼被贬黄州将近一年。与鄂州太守朱寿昌书信密切往来。那一年十二月大雪，苏轼非常怀念朱寿昌，做此词以慰问之。　 《琴诗》作于1081。作者在《与彦正判官书》中谈到此诗是他听人弹琴后有感而作，并自认此诗为“偈”，即类似佛经的颂词。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亦作于1081年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1081年冬天，苏轼四十六岁，黄州大雪盈尺，十二月二日微雪，至二十五日大雪始晴。下雪期间，苏轼在东坡营造了房屋。苏轼以为东坡雪堂初春的情景宛如渊明斜川之游，因有此作。《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陶渊明以正月五日游斜川，临流班坐，顾瞻南阜，爱曾城之独秀，乃作斜川诗，至今使人想见其处。元丰壬戌之春，余躬耕于东坡，筑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后丘，西控北山之微泉，慨然而叹，此亦斜川之游也。乃作长短句，以《江城子》歌之。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余龄。 1082年正月十七日，他梦见自己乘一叶扁舟横渡长江，中流回望，见栖霞楼上灯火辉煌，歌乐杂作。苏轼醒来，自觉此梦奇异，心想闾丘孝终此时已致仕住在苏州，入其梦一定有所因缘，于是作《水龙吟·黄州梦过栖霞楼》 而这首《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是1082年春三月，游蕲水清泉寺时所作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萧萧一作：潇潇)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1082年春，苏轼与朋友春日出游突遇风雨，心生感慨，写下了我们都喜欢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这首词是宋词中的旷世经典，以雨中漫步的日常小事展现超然豁达的人生境界。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公元1082年，他精神上感到寂寞，郁郁不得志，生活上穷愁潦倒，他作此两首寒食诗，书写此卷的时间大约在翌年，或元丰七年离开黄州以后。元符三年（1100）是卷收藏者蜀州张氏取之邀黄庭坚观赏，并书一则题跋，与原迹可谓互为辉映。 寒食帖一曰：“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闇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二曰：“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1082年，苏轼因读石延年《红梅》诗引起感触，遂作《红梅》诗三首。稍后，作者把其中一首改制成词，即取调名《定风波·红梅》 这首《临江仙夜归临皋》作于苏轼黄州之贬的第三年，1082年九月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余一作：馀) 徐君猷任黄州知州时“崇儒重道，下士爱民。苏东坡谪居黄州，与弟子由书云‘举目无亲，君猷一见如骨肉”’，可见两人感情之深。1082年的重阳节，徐君猷为黄州知州。这首《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即是词人在涵辉楼上写给徐君猷的一首词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浣溪沙咏橘》作于公元1082年十二月，作者品尝香橘有感而作此词，其中“清泉流齿怯初尝”“吴姬三日手犹香”读罢令人唇齿生香。 《洞仙歌冰肌玉骨》苏轼在小序中交代了写此词之缘由，词人在七岁之时曾听过蜀主孟昶的《洞仙歌令》，而四十年后，只能隐约记住首两句，词人便发挥他丰富的想象力补足剩余部分。此词作于公元1082年。 被贬黄州已两年余。苏轼心中有无尽的忧愁无从述说，于是四处游山玩水以放松情绪。正巧来到黄州城外的赤壁（鼻）矶，此处壮丽的风景使作者感触良多，更是让作者在追忆当年三国时期周瑜无限风光的同时也感叹时光易逝，因写下此词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穿空一作：崩云)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樯橹一作：强虏)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人生一作：人间；尊同：樽) 　 1082年，苏轼曾于七月十六和十月十五两次泛游赤壁，写下了两篇以赤壁为题的赋，后人因称第一篇为《前赤壁赋》，第二篇为《后赤壁赋》 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虽然是无酒无钱，但也毫不介意，酌一杯清甜的菩萨泉，以水代酒，照样可以见出真情。这首诗的三、四两句“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寓含禅意。 《西江月·重九》写作背景说法不一，有人认为是送别徐君猷所做，有人认为是怀念弟弟子由所做。最喜欢词中“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这两句。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古诗文网中关于这首《东坡》的赏析文字写得很美，大家可以移步赏析。 此词作于公元1083年，当时苏轼谪居黄州已经三年。关于这首词的具体写作时间，从词中描写景物来分析，可知它应是写于元丰六年夏末秋初之际。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苏轼于1080年贬官黄州。1083年3月张怀民也贬官在黄州，与苏轼的心境相同。他们结识后，因意气相投而成为好友，交往密切。十一月，张怀民在其新居西南筑亭，以观览长江胜景。苏轼钦佩张怀民的气度，为其所建的亭起名为“快哉亭”，并赠其这首《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大家肯定听过“怀民亦未寝”这个梗吧，就出自这篇《记承天寺夜游》与苏轼志同道合的友人张怀民此时也谪居黄州，暂寓承天寺，因有此文。再和你的“张怀民”一起回顾一下吧！ 侍妾朝云为苏轼生下一个男孩儿，《洗儿诗》即为此男孩儿而作。刚刚经历一场大磨难，诗人“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一点不难理解。“公卿”还是要当的，只是希望“无灾无难”而已；“愚且鲁”不过是件外套，大智若愚才是内核。苏轼此愿，实在是有感而发，绝非无病呻吟。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首《海棠》诗写作于公元1084年，当时作者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已经五个年头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1084年3月。潘大临将赴省参试。苏轼借京都试成出仕文人昔日风流韵事作《蝶恋花·送潘大临》，激励潘大临的心志与大愿。别酒劝君君一醉，清润潘郎，又是何郎婿。记取钗头新利市，莫将分付东邻子。回首长安佳丽地，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为向青楼寻旧事，花枝缺处馀名字。 《满庭芳·蜗角虚名》写于贬谪黄州期间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尽放我一作：须放我)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南乡子集句》也作于苏轼贬谪黄州时期。1084年，因“乌台诗案”而谪居黄州达五年之久的苏轼，接到了量移汝州安置的命令。邻里友人纷纷相送，苏轼作《满庭芳·归去来兮》以示告别。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作于北宋元丰六年（1083年）至元丰八年（1085年）间，苏轼贬居黄州时期。 友人王巩（字定国）因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至岭南宾州（今广西宾阳），其侍妾寓娘（柔奴）毅然随行。元丰六年王巩北归，与苏轼重逢。苏轼问及岭南生活，柔奴以“此心安处是吾乡”作答，苏轼深感其豁达，遂作此词赞颂她的坚韧与智慧。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天应乞与一作：天教分付；尽道一作：自作)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词中借柔奴之口，表达了苏轼超然物外、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亦是对自身贬谪经历的豁达释怀。 黄州的苏轼终于明白，人间的风雨不是为了摧毁他，而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的底色。他曾在赤壁的月光下与江水对酌，在东坡的田埂上与农人笑谈，在临皋亭的残灯下写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当朝廷的召令终于打破黄州的寂静时，那个离开的背影已不再是最初的苏轼。他带走了黄州的泥土气、长江的水纹，和一种从苦难里熬炼出来的从容。后世记住的，不是那个跪在乌台狱中的犯官，而是在黄州江畔“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东坡居士——人生最大的突围，原来是心的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