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然评论:任秉友《双杨往事》阅读手记

柴然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任秉友《双杨往事》阅读手记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柴 然</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作品以双杨公社为手术台,解剖人民公社时期的基层生态。田子荣的“红海洋计划”不仅是行政指令,更是一把剖开时代血管的利刃:他强压水稻万亩指标至三千亩,独断推广高粱种植,这一决策在“以粮为纲”的口号下裹挟着个人野心——“今年要大打出手,大显神通。成败在此一举”。其深蓝哔叽中山服与翻毛皮鞋的崭新装扮,与人物的偏执形成荒诞反讽。徐晋东在干部交接会上的“瓜甘蒂苦”感言,看似体面告别,实则暗涌着对王则峰被“解剖”的隐晦控诉。这种权力场的张力,在彭秉如的经历中更显尖锐:高铎捏着他布满血泡的手夸“真金不怕火炼”,却对公社停工问题避而不谈,官僚体系的虚伪熔炉由此显影——人性在“英雄”标签下被锻造成冰冷的螺丝钉。</p><p class="ql-block">二,小说语言是浸透泥土的活体标本。“三八六一部队”(妇孺)、“一二三劳动制”等时代术语嵌入日常对话,使历史在场感如盐溶于水。农民金怀以“我墙下埋人,还得动土时?”的撒泼反抗征地,撕破政策冠冕;而“铁将军炮轰公社”事件中,“郑平是小汉奸”的俚俗大字报,更以粗砺乡音反噬体制话语的宏大。尤其精妙的是陈琦题诗“老马识途,天衣无缝”——本是讽刺马亚平官僚做派,却在严肃会场被误读为颂歌,揭示语言如何在权力场扭曲。这种语言博弈,成为乡土社会在政治高压下的隐秘呼吸。</p><p class="ql-block">三,小说的章节安排实则更像是权力的轮回。“走马上任——会战征石门——炮轰公社——赌注红黄”的情节线,构成一个封闭的宿命回环:田子荣强推高粱种植,重演早年“浓烟滚滚学大寨”的狂热;而终结处的“万亩方田绿油油”画面,被徐晋东“接力棒交给你们”的慨叹瞬间戳破——治理逻辑从未进化,仅换了执鞭人。郎晓梅婚姻被绑成亲的闹剧,将这种循环推至极致:工作队以“支持公社决定”之名施暴,恰是“妇女解放”沦为制度祭品的血证。全书真正突破在附录展开的“时代语墓碑”,如“三要三不要”的词条冷峻如手术刀,剜出历史的癌变。</p><p class="ql-block">四,体制碾轧下,谁承担人性代价?当“老运动员”王则峰被当作生产不力的替罪羊,当田子荣将“刺刀见红”的赌注押在农民饭碗上,知识分子沦为制度的共谋结构逐渐显形。彭秉如的回归最具深意——他携县委书记身份重返双杨“旧地重游”,表面是衣锦荣归,实则是权力幽灵的坟墓重访。而书中真正的觉醒者却是无名农民:他们以“瞎班停工”的沉默抗议,在西葫芦菜汤里吞咽苦难时,早已看透所有蓝图不过是“泼墨染大地”的虚幻豪情。</p><p class="ql-block">五,《双杨往事》的终极价值在跨时空的精神共振。当附录揭示“人民公社=万岁机关”的荒谬等式,当金怀们用身体挡推土机的故事仍在今日征地现场重演,小说成为映照中国基层治理的棱镜。任秉友埋下最锋利的诘问:徐晋东的“接力棒”终将传向何处?水库之水灌溉的良田,能否冲洗权力基因留下的盐碱地?作者不给解药,只将双杨的稻浪化为一面镜子——照见每一代人如何在前史留下的伤沟中播种救赎。</p><p class="ql-block">六,宏大叙事下,小说埋藏着微妙的人性微光。马亚平离任前坦言“公社这个家没当好”,其卸甲归田式的自省,与田子荣的踌躇满志形成刺眼反差。而最动人的是朱冬月这个边缘人物——当她的缝纫机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没收时,藏在鞋垫里的粮票却分给孤儿,底层顽韧的生存伦理在夹缝中闪光。而这些细节如暗夜萤火,终在历史尽头汇成彭秉如“旧地重游”时的顿悟:治水者终需俯身倾听河床的呜咽。</p><p class="ql-block">小结。任秉友的《双杨往事》以冷峻的笔锋撬开了人民公社的铁幕,将权力的基因链裸露于历史的解剖台上:那些深陷高粱种植指令与稻谷生存渴望撕裂中的农民,那些被体制冠冕异化为“万岁的机关”的基层干部,共同构成中国乡土社会被政治洪流冲刷的疼痛化石。作品超越对特殊年代的简单控诉,以农民金怀“埋人动土”的粗粝反抗、彭秉如血泡手掌上的“真金”标签等微观切片,织就权力与人性搏斗的史诗图卷——当附录的年表用“三要三不要”等冰冷的政策术语标记出历史轨迹,当马亚平卸任时自我解构的“没当好家”与田子荣踌躇满志的“泼墨染大地”形成刺眼互文,小说已跃出乡土叙事框架,而稻穗低垂的谦卑姿态,正是伤痕转向救赎的根本途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