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褶里的娘

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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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拍

背景音乐：往昔的记忆

昨天我包了一锅包子，蒸笼揭开时，白汽裹着面香涌出来，恍惚间，十六岁那年暑假跟着娘学包包子的光景，就那么真切地浮在眼前。

那年暑假，油田家属院的蝉声从日头升起到落坡没断过。天刚亮，娘就从抽屉里摸出张肉票，对我说：“大小子，今儿咱包包子，跟娘去食品站割肉，顺便捎把芹菜。” 我一听，立马精神了——那时候肉金贵，肉票更是稀罕物，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带肉的包子。从食品站割来的肉不多，肥瘦掺着，娘用草绳拴着，又在路边菜摊挑了把水灵的芹菜，叶子鲜绿，杆儿挺直。

回到家，娘把前一晚发好的面端上案板，瓦盆里的面发得暄软，用手指按一下，能慢慢弹回来。“揉面得使劲，” 娘挽起袖子，手掌按在面团上，一下下推着揉，“咱山东人干活，就得有这股子实在劲。” 我学着娘的样子揉，面在手里总像块顽石，要么揉不匀，要么沾一手。娘瞅着笑：“别急，日子是慢慢过的，面也是慢慢揉的。”

调馅时，娘把肉剁得细碎，刀刃碰着案板，发出“咚咚”的响。芹菜择洗干净，切成小丁，撒点盐煞出水分，攥得干干的再拌进肉馅里，又撒上葱姜末，舀半勺自家腌的酱，滴几滴香油——那香味窜鼻子，我直咂嘴。娘用筷子顺时针搅着馅，说：“搅馅得顺着一个方向，就像过日子，得有个准头。”

包包子才是真考验。娘揪下剂子，擀面杖转得飞快，面皮就成了圆溜溜的一片，中间厚边缘薄。我擀的皮，不是像个歪瓜，就是边缘破个洞。娘拿起我擀坏的皮，补了两下面，说：“过日子哪有没磕碰的？补补就好。”

放馅、捏褶时，娘的手指像长了眼睛，捏出的褶子又匀又密，包子立在篦子上，像排小元宝。我包的，不是馅从缝里冒出来，就是捏不住口，活像群“歪瓜裂枣”。娘不恼，把我的“作品”挨着她的摆好：“能包起来就中，多练练就像样了。”蒸笼坐在煤气灶上，娘拧开阀门，蓝色的火苗“噗”地舔着锅底。我守在旁边，看水汽顺着笼盖缝往外钻，闻着香味一点点变浓。终于，娘关了火，掀开笼盖的瞬间，白汽“腾”地冒起来，包子个个鼓着肚子，咬一口，烫得直吸气，那肉香混着芹菜的脆嫩，是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味儿。

如今我六十了，包包子早成了家常便饭，肉票成了压箱底的老物件，煤气灶换成了更方便的燃气灶，菜市场的芹菜一年四季都新鲜。可每次拧开阀门看火苗跳动，总想起那年暑假娘教我包包子的样子——她教我的哪是包包子，是过日子的本分：实在、耐心、不慌不忙。

娘走了二十八年了，每当我包起包子，揉面时总觉得她就在旁边瞅着，捏褶时仿佛还能听见她那句“慢着点，别漏了馅”。这包子的纹路一道压着一道，就像日子一年叠着一年，娘的模样、娘的话，早随着这面香馅香，融进了每一道纹路里。昨天蒸好的包子，我先捡了个最周正的放在灶台上，就像小时候她总把第一个出锅的热包子塞给我那样——娘，尝尝，儿子的手艺，总算没给您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