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战记事:漫山遍野的呜呜祖拉

贵丁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9年的对越作战暴露出我们一个显见的短板:基层通信联络不畅。它让营连长们犯愁、抱怨、骂娘。</p><p class="ql-block">通信联络,要从最简单的通信手段——喇叭说起。</p><p class="ql-block">过去部队里有两种喇叭,一是铜质军号,号兵人手一把,但称呼却不相同,连队的号兵称“司号员”,营的号兵称“号目”,团的则称为“号长”。号长是排级军官,负责全团的号兵训练。</p> <p class="ql-block">一把军号能吹出包括作息类、行动类和仪式类共三大类、107种不同的号音。当然普通的号手吹不了这么多名堂,吹的都是常用的号声,部队平时起居作息和日常勤务,要靠号手们发号施令;战场之上,军号也是指挥和联络的辅助手段。1985年百万大裁军时取消了军号和号手编制,但号声依然保留,改由扩音器播放,只用来号令部队的起居作息、出操开饭。</p> <p class="ql-block">第二种喇叭是班排长手中的塑料小喇叭,兼作指挥旗用。军绿色的小喇叭长约一市尺,前端带有红、白两面小旗,用于小分队指挥。部队至今仍在使用这种小喇叭,没像军号一样被淘汰掉。</p><p class="ql-block">对越作战中这两种喇叭都派上了用场。仗一打响,漫山遍野喇叭声声此起彼伏,吹得稠密时,近乎南非世界杯上的“呜呜祖拉”,中国义乌卖过去的塑料长号,万众齐吹,停不下来。</p> <p class="ql-block">为什么战场上也会把喇叭吹得这么稠?因为工业化的通信手段有限。</p><p class="ql-block">步兵配有步话机,背包似的铁盒子,顶端一根长杆挑着几片竹叶似的天线,抗美援朝时都在用了。电影《英雄儿女》里王成班长高喊“向我开炮!”用的就是步话机,当时年代部队最先进的联络手段。</p> <p class="ql-block">但是直到30年后的1979年对越作战时,一个步兵连也只配备1部小型的861型步话机,用于连、营之间的通话联络。再往下,连、排、班之间就没有电讯联络手段了。连队的4个排13个班在高山密林中行进,打仗时又要把兵力疏散开,稍不留神就看不到同伴了,自己在哪里?班组往哪里走打?真还要靠班排长们手中的小喇叭了。</p><p class="ql-block">班排长人手一支小喇叭,一个连队加上配属分队有20多支喇叭,一个营5个连有上百支喇叭,再加上全营的6把军号,吹得稠密也在情理之中。</p><p class="ql-block">小喇叭只能吹出一个平音,但却能传达许多指令。就像旗语一样,喇叭和军号也是有谱的,声音长短和重复次数的不同,组成不同的指令,以此调动某排、某班向什么方向做什么战术动作。考虑到越南特殊的地形地貌,部队在临战训练中对背记号谱是下了大功夫的,所有官兵都要听得懂、记得住,用起来得心应手。</p><p class="ql-block">越南丛林茂密,视野被遮挡,一开始大家都过分依赖喇叭和军号联络指挥,吹得多了反而乱了。记得出国第一仗进攻时,几个连队同时跃起向1号、2号高地冲击,忒多喇叭此起彼伏都在吹,把人都吹懵了,好在是目标明确队形保持的好,才没出乱子。</p> <p class="ql-block">作为班长我手里也有一支小喇叭,但作战期间我几乎没有听明白过一次喇叭指令。自己胡乱吹了几次,士兵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战场上枪炮声震耳欲聋,谁还能静下心来编好一组指令吹出去?即便你吹得准确无误,那么多喇叭都在吹,士兵能辨别出哪一声是自己班长吹的?</p><p class="ql-block">有一次眼瞅着本班的一个小组往错误方向越走越远,我猛吹喇叭没反应,只好冒险爬到树上,大声呼喊拼命摇旗才召唤回来。</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似乎听到排长吹喇叭让我们向其靠拢,于是带着全班匆匆赶过去,排长却瞪大牛眼问:你们跑来弄啥?</p><p class="ql-block">越南人手里也有军号和喇叭,一模一样的家什,中国援助的。如此一来事情就更复杂了,试想越军若用我军的号谱吹出些指令,请君入瓮,岂不哀哉?幸亏这样的事情我们还不曾遇到,不知其他部队如何。</p> <p class="ql-block">到后来小喇叭渐渐就用得少了。山林地作战,小群多路,行动诡秘,吹喇叭往往意味着暴露,索性就不吹了,战场上除了枪炮声和偶尔的几声军号,基本听不到喇叭响了。官兵行动之前周密策划,排、班、小组逐级交代清楚目标和任务,行动中缩小间距,没有情况不联系,有情况直接喊话就是了。反正越南人也听不懂中国话,喊话反倒简单好使。用当下的话说就是“行进基本靠走,联络基本靠吼”。</p><p class="ql-block">即便是步话机也常常乱套。越南的步话机是中国援助的,机型一样,频率也会“撞车”,打开步话机听到的多半是唔哩哇啦的越南话,我们想在步话机中说话似乎还要插空,无奈之下只好调换频率,真不知道这东西原本是谁造的。</p> <p class="ql-block">越军的声调很古怪,那是一种发自喉头前部的语音,尖利而飘摇,就像一边嚼甘蔗一边在说话,听起来有跌撞感,总让人联想到长短不一的两条腿在高低不平的鹅卵石地面上疾行,两只光脚丫在烂泥里踩踹。</p><p class="ql-block">步话机的通话距离有限,由此可以判定越南人就在不远的山林里,但是见不到踪影。连长让熟悉越语的向导听步话机,向导也搞不清对方在嚷些什么,红着脸说越南的方言也是蛮多的,只好作罢。</p><p class="ql-block">四十多年过去了,回头想想当时的情况,越发感到“信息”对于战争的重要,但凡失利的战事,或多或少都与通信联络有牵连,尤其是分队之间的通信联络,步话机隔着个山头或走进谷底往往就“无话可说”,即便可以通话时也常常敌我掺搅。而当时的美军已初步实现了士兵之间的电讯联络,据说还可以直接和总统通话。</p> <p class="ql-block">这场战争提醒了中国。中国军队在丢掉最后一把军号的同时也吹响了国防现代化的进军号。如若再打一场同样的战争,想必不会再有漫山遍野的呜呜祖拉了。战场与球场,本不该发出同样的声响。 </p><p class="ql-block">只不过,我们在丢掉那把军号的同时,也丢掉了军号带给军人的奋勇向前的冲动感,丢掉了听到号声就想打起精神做点什么的亢奋,还有听到开饭号就肚子饿、听到熄灯号就打哈欠的生理反应。从军时间长了,军号就成了军人的生物钟。我见到一些退役战友把军号声设置成手机铃声,大概也是为了找回这些感觉吧。 </p><p class="ql-block">前不久有战友告诉我,由我部改编的第83集团军,单独、执意地恢复了已消失三十多年的军号编制。我为此击掌叫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