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初,全县掀起了种苹果树的热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刘冬生,这一年,也时常盘算着自己的心事。夜里跟媳妇在被窝里,也不知道商量了多少回了,依然犹豫着,没下决心,原因还是在老刘头那儿。父亲是个庄稼人,一辈子看重土地和庄稼。农民不种地,不种粮食,那叫啥农民,那些能卖钱的苹果梨桃,又不能当饭吃,一旦遭年成,钱就是一疙瘩破铜烂铁废纸一堆,顶不上一口汤一碗饭,老刘头经常对自己的儿子念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上的干部,好几次在地头找到刘冬生,希望他解放思想,放下包袱,明年把地平了,载上树苗,现在又有政策,树苗免费,生活问题按最低补助管三年。刘冬生总是笑嘻嘻着回应:不忙,不忙,再等等,这得找我达商量哩。这两年,一到秋天,瓜果飘香,一车车的苹果装箱拉走,农民们嬉笑着数着手里的一摞钞票,爱的那些庄稼人,口水不住的在嘴里打着转转,种粮食收的那点钱,一比,就跟天上下的毛毛雨。刘冬生,终于下决心跟老父亲聊一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会子,老刘头坐在院子角落的核桃树下,背对着儿子,黑暗中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手里抚摸着那把老镰刀,心疼的看着刀刃上的一个小豁口,月光从树叶的缝隙射在刀刃上,泛起微弱的寒光。他手指在刃上,却把目光移向黑暗里的夜空,像是在回忆着些什么,又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收回目光,转身望着不远处,蹲在地上搓着手指的儿子,说:达,老了,现在的势事也有些看不清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的势事,你看着弄,我不挡你。起身的那一瞬间,儿子看见父亲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月光又好像不是。老刘头佝偻身子,背着手,默默的走出了院子的大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黎明的时候,父亲,从鱼肚白的苍白里,蹒跚着走回了家。一进屋,就拿起了老镰刀,圪蹴在院子里,用那半块磨刀石打磨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刀刃,仿佛那是一个岁月的豁口,能够看见自己一生的风雨沧桑。刘冬生,依着门框,静静的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他夜里偷偷出去找过父亲,夜色里,远远的,一个身影半蜷缩在地上,似坐非坐的倚着母亲的坟头。黑暗里,父亲嘴角纸烟烟头的亮光,一闪一闪的映亮了一张苍老的尽是褶皱的脸,满脸满眼的泪水。看着父亲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了,刘冬生装着很随意的问了一句:达,饭末吃,阿达去呀?下地,把咱的这一季麦子收了。一边提着镰刀出门,一边说。儿子见状,拿起家伙什,跟着跑出了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九九二年的这个夏天,是老刘头最后一次,在他热爱的洒满汗水的土地上耕作。他爱惜的把每一把麦秆整理整齐,心疼的把散落的麦穗装进裤兜。他握着老镰刀,站在夕阳下金色的麦地里,他想眼前这一切就是他的命,失去它们他也将失去生命。颗粒归仓后,老人时常站在地头,望着一块一块的麦茬地和一片一片的果园,直到太阳从树梢慢慢隐去光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一个背影,逆着光,缓缓的走在乡间蜿蜒的小路上,向着那炊烟升起的村庄,向着家的方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