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茧与泪痕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婴孩初到人间,啼哭不过是皮肉痛楚的本能之声,除此之外,那幼小的眼神里清澈得近乎空茫,对于这大千世界纷繁的悲欢离合,竟全然无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稍大些,有一回随母亲去参加一场丧礼。堂前肃穆,空气沉重如铅,大人们哀痛的脸庞被泪水洗过,显出深重的悲伤,肃穆的哭泣声在寂静中尤其分明。我懵懂立在人群中,自己心里却实在没有多少触动。直到我转头看见母亲泪水滑落,自己心口一热,竟也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那时节,年幼的心只容得下母亲一人身影,世界再大的风雨,也只当是远方的雷鸣,无法惊动我心底的晴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长大些,我目光愈发只聚焦在自己珍视的小圈子里。外面世界的人事悲欢,似乎不过隔岸飘渺的烟火,升腾、绚烂、熄灭,都难以真正落入我的心底。我安然独守着自己那片天地,他人之痛,宛如隔窗观看的无声电影,画面惊心动魄,却终究未能穿透玻璃,触动我的神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年龄如水流逝,渐渐漫过青春的河岸。随着结婚、生子,历经了亲人离别的刻骨铭心,生命的面纱被一层层揭开,露出了其间的苦痛肌理。心不知不觉间,竟悄然生出了无数细密触角,变得“多情”且又善感。它们伸向人间深处,触目所及,皆成牵绊。曾经坚硬如磐石的心,竟也渐渐被岁月风霜雕琢,心上沟壑纵横,深深刻下悲悯的纹路。曾经安稳的内心,如今却轻易被外界悲喜所摇撼,昔日那无动于衷的屏障,竟不知何时已悄然碎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心竟变得异常柔软,柔软得有些发痛。偶然瞥见电视新闻里苦难挣扎的身影,或听闻陌生角落里的悲伤故事,眼眶便不争气地蓄满泪水。目光所及之处,人间种种不幸便如细针一般,深深刺入心扉。我多想伸出手去,抚平每一道伤痕,然而现实的千山万水却冷酷地将我隔开。这怜悯之心是我,那袖手旁观的又何尝不是我?共情是灵魂深处的本能,无力感却如枷锁般沉甸甸——心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灼热的痛,一半是冰冷的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来成长并非只教人坚强,反而让心变得出奇敏感。人生这趟旅程,从麻木走向疼痛,竟仿佛是一种必然的宿命。年少时心似铁石,到后来竟如含泪的春泥,任人间的悲欢犁过,留下道道沟痕。这“多情”究竟是上天的馈赠,还是命运布下的荆棘?它使人见不得疾苦,却又徒然拥有着一颗徒然疼痛的心。然而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人心却偏生要痛,要悲,要在这无边的沉默里,做一根会流泪的芦苇——这或许就是人之为人的凭证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