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午后,我闭着眼躺在床上休憩,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神秘老人的形象,模糊而又清晰。低矮黑漆的小房子里,她盘腿儿坐在炕头上,腿上围着红花的旧毛毯。她是谁呢?让我闭眼再想想吧……</p><p class="ql-block">这个老人,似乎和我的胳膊有关……</p><p class="ql-block">是的,我的胳膊,左胳膊。</p><p class="ql-block">儿时的我,属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散养状。表面看着是又听话又懂事,实则是淘气至极。榆树开花时,年年爬树去撸榆钱儿,吃了,腮帮子又年年肿成“大馒头”。脸天生就大,再加上两边鼓鼓的腮帮子,那模样,可谓一言难尽了!</p><p class="ql-block">池塘自由的年代,愣是没有学会凫水。可竟然敢踩着没到脖口儿的水,拉满满一盆的“沸沸虾”(一种很小很小的白虾,雨后浮在水面,用纱网贴着水面拉起,炒鸡蛋吃,味道绝妙。)</p><p class="ql-block">说我胆大吧,一米高的院墙,我得坐下来一点一点儿地挪过去;说我胆小吧,两米深的壕沟,眼睛都不待眨一下地就跳下去。起跳的时候有多开心,落地的时候就有多悲催——左胳膊立马不能动了。</p><p class="ql-block">唉!自找的,索性连眼泪都憋回去,荒郊野外的,哭给谁听呢!</p><p class="ql-block">草不能割了,筐子也背不回家了。把它们丢给伙伴们,歪着肩膀,晃晃悠悠地往家走。一路上心里还在庆幸:多亏是摔了胳膊,若是伤了腿,岂不连家都回不了?</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走到家,爹娘既没有大声地呵斥,也没有温柔地疼惜,他们见惯不怪了。娘继续忙活着她手里的活儿,爹走过来问:“疼吗?”</p><p class="ql-block">“不疼……”</p><p class="ql-block">“敢动吗?”</p><p class="ql-block">“不敢……”</p><p class="ql-block">“走,跟着我……”</p><p class="ql-block">爹走在前面,我歪着肩膀歪着头跟在后面。绕过了一个池塘,就到了前村,又在窄窄的小巷中七拐八拐,终于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眼前是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墙更矮,一抬头就能看清院子里的一切。两扇斑驳的木门虚掩着,爹推开它,打了一声招呼便走进屋里,我也跟着走进屋去。</p><p class="ql-block">地面是砖砌的,平坦且干净。外屋灶台上,锅碗瓢盆都刷洗得干干净净。掀开一个红布帘子,我见到了一位老人。她看上去七八十岁,头发稀疏花白,后面挽着一个发髻,用黑网子罩着,一副苍老而和蔼的样子。她正盘腿坐在炕上,腿上围着红花的旧毛毯,一个装烟草的小簸箩放在炕上,用酒盒子做成的。一只手搯着方形的纸片儿,另一只手捏起一些碎烟叶子,放在纸的中央。一个手指头靠近嘴边,吐了一点儿唾沫,抹在纸边儿上,然后从一个纸角上用力往里卷了起来。一边忙活,一边问:“几岁了?”</p><p class="ql-block">“九岁……”</p><p class="ql-block">“咋弄的?”</p><p class="ql-block">“割草的时候,一下子就不敢动了……”我没敢说实话,爹就站在炕边。</p><p class="ql-block">“过来,我看看……”</p><p class="ql-block">一双干枯的手,一上一下搭在我那不敢动的左胳膊上,她似乎没有动,又好像用了很大的劲,只听见“咔”的一声,那左胳膊立马又成了我自己的了。</p><p class="ql-block">老人咧开嘴笑了,空旷的牙床上露出了所剩无几的牙齿。看着她的牙齿,我竟然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两扇斑驳的门。</p><p class="ql-block">她点着了刚刚卷好的烟卷儿,猛抽了一口,脸上带着满足之意。或许是烟的劲道刚刚好,或许是自豪于自己的手艺。</p><p class="ql-block">烟雾弥漫了整个屋子,她盘腿坐在那里,多么神秘的老人呀!多么有本领的老人呀!爹给她放下一包烟,说了好多感激的话,才领着我回家去了。</p><p class="ql-block">不知道是左胳膊的“环儿”滑扣了,还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有几年里,爹常领我去老人那里。记忆里,老人总是那样盘坐着,也总是那样轻轻一搭,我的左胳膊就活动自如了。</p><p class="ql-block">感激惊叹之余,我的脑海里生发出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这本领,谁传授于她?她为何要学这本领呢?临走时,她又会把这独门绝技留给谁呢?</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过往的记忆沉淀在时光隧道中,某个瞬间,又放电影般在眼前闪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