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

阿灵

<p class="ql-block">1996年秋日,我最终站在驶往昆明的列车门前,身后蒙自的炊烟与儿子二年级的稚嫩笑容渐远成影。十年寒暑,蒙自二中的讲台和课本已深深刻入我的骨血;学生们的信任是沉甸甸的金石,他们竟曾向校长请愿:“宁要专科生,莫换本科生!”在普通中学的土壤里犁出了通往中国人民大学的奇迹,这份欣喜如粉笔触板,是我生命中最清亮的回响。那些文明班主任、优秀班主任的称号,连同发表于《蒙自教育》、《红河教育》上的文章,最终凝结成一张通往进修升造之路的车票。我咬紧牙关,把家与牵挂全部托付丈夫,独自提着行囊踏上火车奔赴云南教育学院这条铁轨。窗外风景飞逝,窗内我清晰听见教师身份剥落之声,又听见学生身份如新芽破土的微响,角色更迭的惶惑与期待如汽笛长鸣,在胸腔里久久回荡。</p> <p class="ql-block">进修生涯在云南教育学院拉开序幕,我骤然跌入一片陌生水域:教室里三十八位同行者,如三十八道各自奔涌的水流在此汇合。他们几乎皆是各州县精挑细选的教学“红人”。更刺眼的是那些刚出专科校门被保送来进修本科的年轻人们;她们周身洋溢着二十岁的光晕,仿佛记忆与活力皆取之不尽;心中唯书页翻动声,别无牵挂。我则背负着母亲与妻子的重量;心里时时悬着家中幼子、丈夫与父母,似有沉甸甸的线缠绕着心。她们轻盈如羽翼初生的飞鸟,我则像背着整个巢穴前行的候鸟。</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近乎固执地将自己钉在三点一线之间:深知“欲予学生一碗水,师者当蓄一桶水”,我唯有以勤补岁月亏欠。每日足迹在教室、图书馆、宿舍间,纸页翻动声在寂静中竟如惊雷,这是对过往讲台的回望,更是对将来课堂的无声誓言。</p><p class="ql-block">在通讯远未畅通的年代,周末公共电话亭前漫长等待的队伍,如同思念的苦刑;有时耗去整整一个小时,只为贴近听筒,短暂地听见儿子从远方传来的稚嫩声音,那片刻的温热足以支撑无数个清冷的夜晚。</p> <p class="ql-block">  幸而天不弃勤者,赐我良师。精读课上的袁一川先生,其敬业如烛,专业如砥,知识如海,口语似行云流水,他立于讲台,便似一座灯塔,光焰穿透迷茫。 他专业精深,授课内容无虚饰,字字珠玑。后来他升任语言学院院长乃至云南师大副校长,其风采早已在我心中树起丰碑。在袁师春风化雨般的引导下,再加之自身焚膏继晷的苦读,我的英语之河日渐奔涌开阔;昔日蒙自二中杨校长赠予的进修机会,正悄悄将我托举向更辽阔的海域。终化作今日我灵魂深处不可撼动的磐石。</p> <p class="ql-block">列车载我驶离蒙自的那天,窗外模糊的站台是“母亲”与“教师”身份重叠的泪影。再回首,那两年苦读时光,既是为师者汲取“一桶水”的朝圣,亦是一个母亲以思念为燃料的长征。当水满到溢出之时,那甘泉里映照的,是蒙自二中杨校长的远见,是袁一川先生智慧的光泽,更是生命对使命至深的回响:唯有自己成为不竭的活水源头,方能润泽无数渴望的幼苗</p> <p class="ql-block">两年后归来,行囊里塞满了沉甸甸的笔记与更深广的知识海洋。重返讲台,那知识之“桶”深了又深,往昔袁老师渡我过河的船,竟也化成了我载学生远行的桨与帆。</p><p class="ql-block">人生许多时刻,我们甘愿化作一叶渡船,载着后来者驶向自己未曾抵达的彼岸。讲台上下,师生互渡,薪火相传;这恰是师者之魂的明证,也是人间最为庄严神圣的航程:我们渡学生,亦被我们的老师渡;当灵魂在授受间彼此照亮,那便是教育之河上永不熄灭的星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