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镜鉴·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市井镜鉴·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市声喧嚣之中，人们游走聚散，宛如玻璃幕墙折射万千光华。然而，光耀之下又有多少幽微曲折？唯自默观细审，或可辨识世间人面背后的诸相隐微。

说话总是直来直去如野风的人，心性单纯而欠缺周旋，常于不知觉中在人的自尊上留下刮痕；相反，那些终日唯唯诺诺如影子般的寡言者，狠厉一旦发作，却似暗处突然射出的冷箭，让人猝不及防。昔日伤痕累累者摇身成恃强凌弱之徒，自己本无气力，唯有借别人的威风逞口舌之勇，如同无根浮萍飘零水中，只显无力而已。再看那些喜爱抬杠者，每句言语皆如锯齿撕刮空气，久而久之，身边只剩荒芜，人迹寥落。更有人惯于怨天尤人，双眼只懂得外视天地不公，却永不知向自己内心凝望，此等人纵然高谈阔论，到底如同画饼充饥，终究一事无成。

比较的魔障如鬼火魅影，引人在他人亮光灼痛里辗转不安。殊不知世上方物各有经纬，怎会允许谁尽占春风？然而另有一种人，言如斧凿铮铮明言事物之利，亦不回避所附之害。若遇此等人物，足可凭信，他们胸中澄澈如同未曾蒙尘的青铜，可鉴日月光芒。还有些人，万事不愿扰人，亦绝不接受别人打扰，好似坚守着一方无人能进入的寂寂岛屿。更有委屈自己、取悦旁人的人，或深藏着无法言说的卑微，以为唯有以牺牲为代价，才能换得人间情谊的温存。

看一个人，最见真章的场合并不在高堂之上。某些人对待衣着工整者谦恭异常，转向服务之人面色骤然一变，语锋随之尖锐狠厉——那种姿态，已将他们如假包换的弱小全然曝露出来，无非平日里不敢显露，转而在更弱者身上借一时蛮横寻求一种幻觉罢了。

家国之间的天平，亦能称量人性的重量：在外的斑斓猛虎，竟肯回归家门温柔蜷伏如良猫，如此谦逊温良之人足以付托深心；但若只知在自家窝里嚣张挥爪，踏出门却瑟缩如惊弓之鸟，此种懦夫稚气仍在，何敢视其为成人？

凡尘最深的陷阱常常裹着蜜糖现身：对于突如其来的恩情，尤其莫忘裹着蜂蜜的刀锋。须知世上从未有无缘无故如甘露般的甘甜，那步步为营的甜头，或许不过是松弛你戒心的伎俩罢了。

至于那些习惯口撂狠话者，不过是想在语言里找回几寸失地，他们每每语锋如锯齿横切，齿间迸寒，往往只在虚空逞舌锋之能罢了——你可见谁听见一声霹雳后当真大雨倾盆么？

少年得意如喷发之火，升腾太快，跌下或许更深；真正大智慧者须经得火焰煅烧，以断骨为代价炼就内心铁壁，方才涅槃升华，不然便唯有归于无底深渊。此外那些深沉静默者，胸中常有锦绣盘绕，思深虑远，无需言辞多废，俨然运筹暗夜，早已了然于心。

如此环视人间百态，竟如置身于巨大的万华镜中。在灯火辉煌与暗影沉沉里，每张面孔皆如一面未磨亮的铜镜，不仅映照出别人的轮廓，也照见我们自身的倒影。行走其间，固然会被浮光掠影所迷惑；然这斑驳的镜片所刺痛我的清醒，既似伤口疼痛，也似一剂药方。

在人际迷阵之内，凡照影鉴容、辨认纹理，绝非为了冷漠嘲笑人心深浅；在那些斑驳与纯真之间，不过让如临深渊的微尘识得些许微光——最终是为了教我们既明辨其暗，亦能珍视那光，好在这迷离尘世间稍稍站稳脚跟，并怀揣着对尘埃与星辰永恒之舞那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