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往事》晏知安南乔

纪黛宁

<p class="ql-block">暮色渐起,阴阳交替,天地一片苍茫。</p><p class="ql-block">  栾青青站在祭坛的裂痕边缘,静静地听着萧瑟的秋风掠过旷野。铜鼎的铭文她至今还没有参透其中的要义,只觉得上面的人面浮雕散发一种异常诡异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是的,浮雕上那两只硕大的眼睛凝视着每个看向祂的人,即使只用眼角的余光瞧上一眼,心肝儿也要颤上几颤。</p><p class="ql-block">  祭祀仪式将在今夜如期举行。</p><p class="ql-block">  “恭迎主上!”众人山呼。</p><p class="ql-block">  一切准备就绪,今晚将在神明的指引下,决定楚国太子的人选。</p><p class="ql-block">  巫祝的吟唱连绵不绝,场面盛大而热烈。那些近乎原始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丛林的溪流,又似来自儿时梦里母亲的絮叨,听不懂,又逃不掉,唯有深深沉醉。</p><p class="ql-block">  栾青青率先察觉出了炉鼎的异样,紧接着几缕青烟腾空而起,灰色的烟雾开始四散弥漫,那原本熊熊燃烧的大火渐渐有了颓靡之势,铜鼎的沟壑开始疯狂生长。</p><p class="ql-block">  栾青青的指尖开始不住地颤抖,她垂下眼帘,掌心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她已经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p><p class="ql-block">  这具身体她已经维持了六十个春秋,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生死与共,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不到万不得已,她断不会弃之不顾。迷离的夜色中,远处流云殿檐角的青铜铃铛在风中轻颤,西王母最后的叮嘱化成一点一点的碎片,飘散在风中。</p><p class="ql-block">  “天命未改,青鸾不归”。</p><p class="ql-block">  这是她的八字箴言,也是她长久以来的坚持。人间之行,太多苦涩与不堪,但她从未想过退却。</p><p class="ql-block">  只是,指尖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消散,对于她来说,维持人形已显得愈发艰难。在此之前,她已经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好在当时皓月当空,幽林深谷,除了穿梭于林间的山魈野狼,并无旁人知晓。</p><p class="ql-block">  她以为自己会是幸运的,如果她注定要消失,那会是在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四下无人,只有风儿在她耳边轻唱离歌。</p><p class="ql-block">  祭坛下的龟甲突然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巫祝的吟唱戛然而止。栾青青抬起眼眸,九重天幕正以诡异的速度褪色,像被无形的大手撕开的一幅水墨画,霎那间支离破碎,本已西沉的落日竟悬垂在云层之上,边缘泛起一圈暗红的光晕。</p><p class="ql-block">  这不是日落,是血月正在吞噬太阳。</p><p class="ql-block">  “青铃大人!”</p><p class="ql-block">  卜尹夏天霖的惊呼被狂风碾得粉碎。栾青青感觉到锁骨处的青鸾纹印开始发烫,那是西王母赐予她的特别礼物。六十年前她衔着玉牒飞越昆仑雪峰时,人间还是周天子的疆土。如今烽烟遮蔽了通天之路,连神鸟的羽翼都被浊世的尘埃沾染。</p><p class="ql-block">  她羽翼已丰,可是却无力飞翔。</p><p class="ql-block">  祭坛四角的玄鸟铜灯突然喷出几团青色的火焰,火舌舔舐着刻满籀[zhòu ]文的石柱。栾青青踉跄着扶住中央的大方铜鼎,鼎中沸腾的黍酒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庞,她发现自己的额间有青色翎羽正在疯狂地积聚。</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还是来了,如此炽热,如此迅猛,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闪躲。</p><p class="ql-block">  众目睽睽之下,这具与她共生了六十年的身体就要这样消失了吗?不能,她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她还有心愿没有了却。她死死攥紧祭袍的朱红广袖,尖细的指甲刺入渗血的掌心,用疼痛对抗着即将冲破封印的真身。</p><p class="ql-block">  "当——"</p><p class="ql-block">  太庙的编钟无风自鸣,血月完全笼罩了落日,天地间弥漫起一层又一层猩红的薄雾,远处丛林传来几声孤鹤的悲鸣。栾青青听见自己的骨节迸发出玉器碎裂的声响,青色的火焰从指尖蔓延至臂弯,宽大的袖口已烧出焦黑的纹路。</p><p class="ql-block">  一切似乎已经无法挽回。</p><p class="ql-block">  主上的玄纁冕服出现在祭坛石阶下时,栾青青最后看见的是青铜鼎上映出的自己,那是她熟悉的,也是她原本的模样,眼尾拖曳着青金色的流光,发间簪着的玉胜已然化作燃烧的冠羽。在众人惊恐的呼喊声中,云纹广袖变成了遮天蔽日的羽翼,将血月笼罩的丹阳城卷入漫天的青色风暴之中。</p><p class="ql-block">  天地风云变幻,场面瞬间陷入混乱。主上熊通,在众人的簇拥下,神色冷峻,匆匆离开了祭坛。他的步履一如既往地稳健,尽管已到知天命之年,但杀伐果断的气势丝毫不减当年,举手投足间尽显王者风范。</p><p class="ql-block">  “主上,莫要动怒,青鸾现世,这是天降祥瑞啊!”</p><p class="ql-block">  夏天霖跌跌撞撞,试图为自己的罪责开脱。三年前,他在浩浩荡荡的汉水之滨遇到了奄奄一息的栾青青,发觉其天资过人,面容姣好,医治一番后欲带回楚宫献给主上。可谁知主上与栾青青见过之后,竟安排她当了女巫,并赐名为青铃。</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夏天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栾青青从此与他平起平坐,有的时候,风头甚至盖过了他。栾青青他惹不起,因此更加小心谨慎,尽忠职守,唯恐落下埋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