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老家——梯田和坝

观自在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乡村集体化的鼎盛期。集体化有个好处就是政府一嗓子能喊到乡村的犄角旮旯,一村人能集中力量做成一件事。“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就是那个时候掀起的一个热潮,这是因为在经历了六一、二年的饥荒后,无论政府还是农民都亟待改变农村生产能力低下引发的温饱的问题。村子里的梯田和坝就是那个热潮的产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陕北的农民不叫农民,叫“受苦人”,这种叫法不知是来自鄙视还是自虐,但形象到位,因为他们总有受不尽的苦累,吃不饱的肚子,歇不下的身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夏天农忙时节,锄地、割麦、打麦各种营生,累到瘫软,自然顾不来打坝修梯田。春播结束、秋收结束的空闲里,乡干部、村支书绝对不会让受苦人稍有歇息,男女老少被一竿子赶到山上修梯田。印象里,村里只在老陵峁和冯家山两个山上修过梯田,还形成过一定的规模。政府倡导归倡导,但农民对修梯田有些抵触,原因很简单:政府是想通过梯田的作用防止水土流失、打造良田,增产增收,而陕北人多在山峁、坡地上耕种,这样的地形更适合牛马、骡子和驴这些大牲口大片犁地,梯田太窄,无法满足这种需求。农民不情愿也不敢给政府提意见,否则会挨批斗。修还得修,不过他们有他们的办法,那就是敷衍,因而修梯田成了一种政府浮夸的形式、农民交差的样子。直到后来包产到户后,那些梯田又被人们挖倒,恢复了山坡本来的形状。这种不切实际的乱指挥只是增加些负担,苦害的还是大批农民。农民苦,但是孩子们却是快乐的,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和小伙伴们比赛跳梯田却浑身是劲,能从山顶上一直跳到底,玩的不亦乐乎,这也许是梯田发挥过的最有意义的作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秋天麦子耕种完,再无重要农事,打坝又开始了。那些年整个一个冬季,每早总能听到书记呼唤村民出工的敲钟声。打坝的工地上,铲土的、推车的、打夯的各有营生,唱歌助兴的、调皮捣蛋的解闷逗乐,还有屎尿多的懒汉溜达半天不回工地,惹得众人骂。工期紧的时候,书记会安排专门的人在早上某个时点收集各家的饭送到工地,村民们吃着冷饭,还在比较着饭菜质量,比较着光景和婆姨们的手艺,偶尔还开几句关于男女之间粗鲁的玩笑。挑灯夜战更是常事,真不知道那个没有电灯的时代,他们靠着煤油灯的光是怎么在野外干活的。天寒地冻,戳炮眼是最辛苦的营生。先得放点火药,用土埋实,把冻结实的地皮炸开,否则靠人力是掏不动的。随后用一根长杆,头上安装个带弧度的铲子,三四个壮劳力轮流上阵,一个一两丈深的炮眼就在一天时间成了。放炮是最危险的事。火药和雷管、导火线得一起深送入炮眼里,戳实,弄不好就有爆炸的危险。导火线点着后,所有人得躲的远远的,等着炮响过后才能回到工地。有时候,一个炮没放响,就得有人去看是什么问题,要是哑炮,顶多是白费工白费料了,最怕的是,当人走到跟前,才发现是导火线燃得慢,这会儿才快到炮眼口了,看的人要是跑不快、躲不及,经常会伤人甚至死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里有个书记外号叫“六二年”,他是第一个带着村民打坝的人。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他曾在宁夏工作过,六二年灾荒的时候,一月工资换不来一袋土豆,他没能抗住,跑回村子,当了两三年书记,正赶上打坝这事,他经常给人讲话:“我是六二年下半年回到村里的,带领村民打了十四条大坝……”时间长了,人们就叫他“六二年”了。他那有点吹的意思,真正在他当书记的期间,根本没打成那么多的坝。打坝最多的时候,是他的继任杨世高当书记的期间。这是个有能力、有想法的书记,他才是真正的打坝英雄和功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广种薄收,满山遍野都是耕地,很少有草木,水土流失很严重,所以用不了几年,洪水携带大量的泥土就把打好的大坝漫平整了。蓄水期的夏天,水坝成了劳累一天的人凫水洗澡的好去处,冬天又变成了孩童们溜冰的游乐园。不过经常会发生水淹人的事,村子里有两个年轻人就死于水中,我也差点成为第三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遗憾的是,那么多的大坝形成近千亩的好土地,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改变村子贫穷的面貌,温饱问题仍是温饱问题。一个叫张生杨的民办教师因为被辞退回到村里,他是见过世面的人,想着通过打坝增产改变村子的面貌和自己的生活水平,所以拼命地领着小队的人打坝、种地,但是他的愿望不但没有实现,光景还过的越来越不好。这种境况直到八十年代初包产到户后才得以真正改变。坝是一样的坝,土壤是一样的土壤,集体化和包产到户两个政策的利弊却是泾渭分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些大坝和梯田的命运有所不同。梯田永远消失了,大坝却一直保留下来。再后来随着退耕还林政策的落地生根,大坝成了村子里仅有的可种植的土地。只是现在有好多个坝没人养护,豁了口,原先的河沟又裸露了出来,这让人心疼:流失的不仅是肥沃的土壤,还有父辈们的心血汗水。前几年有村民斥巨资在大坝里种植了好些薰衣草,试图开发乡村旅游,最后仍是不欢而散,还欠下一屁股债。看来大坝还得回归自己的初始作用才是正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2025.7.18于老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