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四美”

剑诗

　　人生在世，男子所求者四：美食、美景、美人、美文。此四者，看似寻常，实则蕴藏着人间至味。我每每思之，总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可作。

美食一事，最是令人魂牵梦萦。记得少时家贫，常于冬日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那面条在清汤中舒展，葱花浮于汤面，热气氤氲中透着几分暖意。而今虽尝遍珍馐，却总难忘那一碗面的滋味。江南的蟹黄汤包，轻轻一咬，金黄的汤汁便涌入口中；川渝的麻辣火锅，红油翻滚间藏着百般滋味；岭南的早茶点心，精巧得让人不忍下箸。美食之于人，不仅是口腹之欲的满足，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我见过一位老饕，年近古稀，仍能细说每道菜的来历，讲述食材的讲究，那神情，仿佛在谈论一位故交。

然而美食易逝。再精致的菜肴，终究要化作寻常。就像那"珍珠翡翠白玉汤"，传说中穷苦时的美味，待到富贵时再尝，却已不复当年滋味。这倒让我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吃的那碗"火腿炖肘子"，明明是上等佳肴，却因心境不同而食不甘味。可见美食之味，半在口中，半在心头。

　　至于美景，更是令人神往。我曾于春日里漫步西湖，看杨柳拂堤，桃花映水；夏日登临黄山，观云海翻腾，奇松傲立；秋日驰骋草原，望天高云淡，草长鹰飞；冬日踏雪寻梅，赏银装素裹，暗香浮动。每一处风景，都是一幅天然的画卷。记得在敦煌莫高窟前，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那一刻，仿佛听见了历史的回声。

但美景亦如梦幻泡影。我见过许多游人，举着相机匆匆忙忙地拍照，却未曾真正用眼睛看过眼前的风景。他们追求的是"到此一游"的证明，而非心灵的触动。就像那些在黄山之巅只顾自拍的游客，他们背对着云海，却永远错过了最壮丽的景色。苏东坡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道出的正是这种身在美景而不识美景的遗憾。

　　美人者，尤为世间男子所重。古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说，今有各种选美赛事。我曾在江南水乡见过一位浣纱女子，素手纤纤，眉目如画；也在都市街头邂逅过时尚女郎，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美人如花，各有其美：牡丹之雍容，玫瑰之艳丽，幽兰之清雅，皆可入画。

然而红颜易老。再美的容颜也经不起岁月的打磨。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美人何尝不是如此？我认识一位当年的校花，如今已是中年妇人，偶然谈及往事，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追求者，早已各奔东西。倒是那些不以美貌自矜的女子，往往能在时光的沉淀中焕发出更持久的光彩。

　　美文一事，尤为难得。夜深人静时，捧一卷《庄子》，看那"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开篇，便觉神游八荒；读苏轼《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顿感胸中块垒尽消；偶遇沈从文《边城》，那湘西小镇的纯真爱情，让人心生向往。文字之美，在于它能穿越时空，让不同时代的人产生共鸣。我常想，若没有《兰亭集序》，我们如何能体会王羲之笔下的曲水流觞之乐？若没有《滕王阁序》，又怎能想象"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壮丽？

但美文亦如镜花水月。今人读书，多是为了应付考试或消磨时间，真正能静下心来品味文字之美的少之又少。我见过许多人书架上的名著积满灰尘，却对手机里的碎片信息趋之若鹜。陶渊明说"好读书，不求甚解"，而今人却是"不读书，好求甚解"，岂不可叹？

　　四美之中，美食易得而难久享，美景可观而不可居，美人可慕而不可常伴，美文可读而不可尽得。这让我想起李渔在《闲情偶寄》中的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男人们穷尽一生追求这四美，却常常忽略了追求过程中的乐趣。

其实，真正的美食家懂得欣赏寻常食材的本味，真正的旅行者能在平凡中发现不平凡的景致，真正懂得欣赏美的人，能看到每个人独特的气质，真正的读书人能从只言片语中体会文字的韵味。就像汪曾祺笔下那些普通人的故事，在他眼中都闪烁着特别的光芒。

我认识一位老厨师，做了一辈子菜，最拿手的却是最普通的蛋炒饭；一位摄影师，走遍千山万水，最爱的却是家门口的那条小河；还有一位老先生，与相貌平平的妻子相濡以沫五十年，依然称她为"我的小姑娘"；更有一位退休教师，每天清晨都要朗读《唐诗三百首》，他说这是他一生的精神食粮。他们或许没有刻意追求那四美，却在平凡中找到了真正的美好。

人生如寄，我们都在追寻着什么。有人追求口腹之欲，有人迷恋山水之乐，有人沉醉于儿女情长，有人执着于文字之美。但最终我们会发现，最珍贵的不是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而是在追寻过程中获得的感悟与成长。

美食会凉，美景会变，美人会老，美文也会被遗忘。唯有那份懂得欣赏的心，能让我们在平凡的日子里，发现不平凡的快乐。就像此刻，我坐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手中一杯清茶，案头一卷旧书，忽然觉得，这简单的一刻，或许就是人生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