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等天黑

上官龙飞

老人普遍早起的原因之一大概是，以前勤快惯了。时常早起早睡，日复一日养成了比较好的作息习惯。还有一点或许是，知道人生所剩不多，容不得半点浪费。因此，特比珍惜每一天。

鸟儿在窗外欢唱时，他们就穿衣洗漱，不是去菜市场或超市买菜，就是约几个好友，到大观楼、翠湖、金马碧鸡坊、1903、融创后海去游玩。

也有去东川、弥勒、曲靖、玉溪的。当天下去，实在回不来，就在当地的酒店住下，第二天继续游玩。反正孙子孙女已经大了，他们只管安享晚年。为了养生，平时吃的也素，又不太买这买那。除非买些药，治个腰酸腿疼感冒咳嗽。若是没什么大毛病，退休工资不仅够花还有剩余。

他们在昆明市或其它地方游玩的目的无非是消磨时间，锻炼腿脚。就像那些常在公共体育健身器材上拉胳膊、抻腿、蹭腰的老人一样。

昆明周边有两座比较出名的山，一座是号称“睡美人”的西山，另一座就是长虫山。

爬山也算一种体能运动，在昆明，不仅老人爱爬山，年轻人也爱爬山。

来昆明打工的农村人，不理解戴着棒球帽或渔夫帽，穿着防晒衣和登山鞋，背着背包，手握登山杖的人为什要成群结队去爬山。他们会暗自嘲笑城市居民无聊，说他们是在浪费时间。毕竟又不是去科考，去搞钻研。汗流浃背走到山顶，只为观景，似乎太过大费周章。

大部分老人都喜欢大清早爬山。保温饭盒里装着四菜一汤，蜗牛一样登到山巅，刚好吹着凉风在十二点左右吃午饭。

比如最近，菌子如雨后春笋横空出世。在山上吃过午饭，再钻进马路边的小树林捡捡菌子。

腿脚不便，耳聋眼花是他们的致命缺点。不像年轻人，好不容易上去，怎么说也要等到天黑。由于走得太慢，所以只能在下午两三点拖着老腿颤颤巍巍的下山。

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和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没这些后顾之忧。周末或假期，一直睡到自然醒，懒得做饭在美团或饿了上点个外卖，要么把自己拾掇干净，到附近饭馆里吃碗米线要么盖饭。顺便到超市买些零食，在水果专卖店买些水果。开车，或者呈地铁到登山口。再按照自己所能承受的节奏爬上去。

昆明的夏天倒是不热，那些选择在快到中午，要么下午上山的人，就是仗着自己年轻。能晚点上去，也能晚点下来。虽然盘山公路一直铺到山巅，上去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一来一去非常耗费体力。

终于登顶，放眼环顾四周，昆明市区仿佛许许多多高低不等的纸盒堆放在盆地里，城外全是烟青色的起伏的山峦

掏出手机，调好相机焦距，对着主城区和远山，以及血红的落日拍拍照。打开美颜，和孩子、妻子，要么女友留个影。整理一下衣帽，捋顺头发，给自己来几张自拍。坐在石头上，把包里的食物、水果，饮料掏出来，大口吞咽，补充能量。再看时间，差不多快到吃下午饭的时间。

带着小孩的，不敢在山上逗留，毕竟回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提前下山就不用那么慌张。

赖在山巅迟迟不肯走的，以及太阳偏西才走林间小路上山的，不是正在热恋期的小青年，就是单身男女。他们登山的主要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欣赏美景，昆明好玩的地方都去过了。长虫山以前也爬过几次，他们那么晚上山，一是为了约会，二是想邂逅恋爱对象。当然也不排除等到天黑欣赏昆明市的夜景。

朝气蓬勃，阳光帅气，靓丽明媚是青年人的资本。他们毫不吝于当众表达自己的情感，手牵着手在石头缝里穿梭，肩并着肩谈论将来，背靠着背瞭望远方。

天要黑就黑吧，他们等的就是天黑。

阳光普照大地的白日，万事万物都清清楚楚，无处遁形，没地方隐藏。男孩长着青春痘的脸颊，女孩脱了妆的面庞，都会因为清晰可见显得粗俗失去美感。唯有浓稠低垂的夜色可以淡化这些缺陷。

而山林的静谧更能衬托出呼吸的急促，心脏的狂跳。

遥远的星辰静静的注视着夜色中依偎的恋人，晚风一声不响轻轻划过面庞，耳边是他深情的告白。凡是渴望爱情的人，大概都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黑夜和无人的山野消除了他们的顾虑，男孩那颗躁动的心分明在蠢蠢欲动，却因为尊重尽量保持克制。他想唱“死了都要爱”，又担心破坏了暧昧的气氛。毕竟在两个人的夜晚，沉默不语，比口若悬河，夸夸其谈更有感觉。

掌握好分寸，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青丝和脸颊。深情的说“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将一枚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将一捧红玫瑰递到她手中，或是献上一盒爱心巧克力，要么给她一个霸道的，无法拒绝的热吻。很多男孩在其它方面显得很笨拙，遇到喜欢的女孩所玩的鬼把戏瞬间无师自通。

在昆明市务工的农村人不会明白一些年轻人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攀上峰顶的意义与奥妙。村民上山是为了放牧、砍柴、采药、耕种，并在天黑之前回家。他们尝够了今天上山明天上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要上山讨生活的苦。他们已经对围困着村庄的高山产生了厌恶和痛恨。

他们巴不得挖掘机能以最快的速度将高山铲平，将村里人解救出来，使他们走在广阔大道上，看的更宽望的更远。

愚昧无知使他们终其一生都在惧怕夜的黑。总觉得天黑以后，灵魂就会在村里游荡。他们一直盼望建设者和开拓者能将庞大的机器开到山村，把大山夷为平地，将山村建成都市，将黑夜变成灯火通明的白昼。他们苦苦的等待，当等待落空，诉求无人理会时，他们就锁上家门离开村庄，奔往城市的灯红酒绿……。

城市多好啊！一马平川，繁华热闹，囊括了无数有学之士的智慧。进入城市就意味着人生有了更多的选择，拥有了更多就业机会。最关键的是，不用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了。城市的夜璀璨夺目，聒噪热闹，亮如白昼，各种美食，五花八门的娱乐应有尽有。天黑了，人们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像山村，暮色低垂，人们正扛着镢头、背着柴禾、赶着牛羊走下山坡。疲惫不堪的回到家，草草吃个晚饭，一边搓脚一边看电视。十点左右已经哈欠连天，无事可干只能睡觉。

他们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城市里的王子公主们正在长虫山上相依相偎，柔情蜜意，你侬我侬。

如果说，城市的山因为被边缘化了，距离现实生活较远，所以抬升了自身价值，使无数居民心向往之，纷至沓来。那么城市里被边缘化的山所托举的夜便是低垂的帷幕，它以朦胧，神秘，烘托着滋生的爱情。使看惯了浮华，听腻了喧闹的人们将目光投向了城外。

即便爱情已经如快餐般廉价，也不影响渴望爱情的人们冒着风险奔赴与尝试。受过被抛弃的伤，吃过被欺骗的苦，仍然要走在通往爱情的路上，攀上山巅。以深邃，厚重的黑充当爱情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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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