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传清风

忙里偷闲

薪传清风

薪传清风

“宜未雨而绸缪”，古语凿凿如金石击节之声；待大舅哥摩挲着岳母陈老孺人遗下的柴堆与蒲扇时，方知这绸缪二字，竟是以毕生筋骨刻入尘土的碑文。

　　烟灰弥漫中，大舅哥苦笑道：“若少存些柴，多存些钱便好了。”这笑声里沉浮的，是未曾咀嚼透的往昔艰辛——彼时炊烟稀薄如游丝，岳母眼中每一根柴，皆是灶膛里不肯熄灭的命脉，是子孙碗底不肯消散的热气。她佝偻的腰背扎向柴堆深处，仿佛欲以骨血填平饥饿深渊的旧影：那深渊曾张开大口，她竟以卑微之躯，一生俯首为子孙作渡桥。角落柴堆盘踞如史，是岳母生前从风里雨里、路边岭头一点一滴衔回的暖意，大舅哥每夜整理，直至星斗斜沉。柴梗上似乎还凝着她老人家的体温。

　　待大舅哥启开母亲的老衣柜，十一把大蒲扇赫然排开，俨然一片旧日森林——竟比大舅哥店中货物更为森严。岳母俭省至极，却为儿女备下如许生风之翼。酷暑蒸腾时节，她必是摇着自己汗透的衣襟，而将凉风悉数贮下，静待后人取用。这些扇骨上细密纹理，皆由岳母掌中岁月摩挲而出；扇面摇动之际，拂过我们眉梢的，岂止是凉风？分明是她老人家汗滴里浮起的、无声护佑的薄翼。

　　岳母一生，未曾留下耀目钱票，却积攒下足够燃亮长夜的薪柴，与驱散炎威的清风。她以最质朴之物，践行了生存最深的绸缪。那柴薪如大地脉络，静伏着岳母不肯冷却的体温；蒲扇如翅膀，收拢着她未曾出口的叮咛——原来最深的远虑，并非金银所能丈量；它早已扎根于血脉深处，化为薪火相传的暖与凉。

　　薪尽火传，此火实非凡火。岳母以粗糙薪柴与蒲扇为灯芯，将自己燃成了光——那光焰微弱而倔强，穿透岁月幽深的巷道，已化为头顶星辰，亘古长明。当所有蒲扇终将化为尘土，那不息清风却仍在人间世世代代的眉宇间流转。她存下的岂是柴薪？分明是以骨为桥、以血为河，在命运深渊之上渡子孙于安稳；她贮下的又何止清风？早已是烛照人间长夜的灵魂微光，温凉相济，永续不绝。

　　东方微明，大舅哥终于直起腰身立于柴堆前。此时无声，唯觉掌心温意悄然注入血脉——那分明是岳母于尘埃深处传递的、永不冷却的暖流，正汩汩流向岁月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