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德雷克海峡 南极之旅(六)

跟我出发

图 文 ： 跟我出发

美篇号 ： 713038

①穿越德雷克海峡前奏



　　火地岛上的乌斯怀亚，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和美洲大陆的终点，也是南极梦的起点。

　　2025年1月29日（乙巳蛇年正月初一）下午四点，我乘坐的“海洋无极号”在乌斯怀亚解锚起航。按行程和线路，邮轮将沿比格尔海峡向东南行驶，进入德雷克海峡峡口，之后一路向南横穿海峡，约两天后的1月31日下午抵达南极半岛。

　　

穿越德雷克海峡，是我出行前写下遗嘱的主要原因。2018年西沙之行，我曾在南海的邮轮上吐得生不如死，那几天在西沙甚至水米未进——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自己对晕船如此敏感。而被称为“魔鬼西风带”的德雷克海峡，无疑是我前往南极路上的最大阻碍。但这阻碍，终究拦不住我的脚步。登上海洋无极号的这一刻，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航行的第一段路程，是从乌斯怀亚的比格尔海峡到德雷克海峡峡口，全程160多公里，大约需要航行3个多小时。

　　

比格尔海峡位于南美洲南端的火地岛群岛中，连接大西洋与太平洋，往南隔德雷克海峡与南极大陆遥遥相望，全长240公里，宽约5至13公里。相较于北侧的麦哲伦海峡和南侧的德雷克海峡，它虽不那么知名，却因海峡沿岸最大的居民点乌斯怀亚而意义非凡——这里是南极科考船队和旅游探险邮轮的重要起航点，也是进入德雷克海峡的必经之地。

　　登船后我从邮轮二层逐层往上参观，顺着五层的360度环绕甲板走到船头时，才发现比格尔海峡的景致竟如此迷人。此时两岸的雪山像裹了层淡金，水面平得像铺开的蓝丝绒；偶尔有细浪轻轻蹭过礁石，礁上的海鸟便收了翅膀，静静瞧着山影漫过水面。海风拂过面颊，连呼吸都染上了澄澈的温柔。

　　

我站在船头遥望水道，感叹这条海峡承载的人文意义值得永远铭记——著名生物学家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曾乘坐英国皇家“贝格尔号”巡洋舰在此海域航行考察。

　　1831年，年轻的达尔文以博物学家身份开启历时5年的环球航行，曾抵达这片海域。回国后，他于1859年出版《物种起源》，提出以自然选择为核心的生物进化论，被恩格斯列为19世纪自然科学三大发现之一。为纪念达尔文与“贝格尔号”的这段探索历程，这条海峡被命名为“比格尔海峡”。



　　

从乌斯怀亚港口出发大约10公里，一座醒目的灯塔矗立在海峡东部的礁石上，它就是被称为“世界尽头的灯塔”——也格来日斯灯塔。1918年，阿根廷海军为给航行于太平洋与大西洋之间的船只指引方向，建造了这座灯塔，如今它既是南极航线的重要导航标志，也是阿根廷与智利的界标，更是乌斯怀亚的标志性象征。

　　灯塔塔身红白相间，高约11米，灯光射程14公里，每隔10秒发出一道白色光闪。曾因出现在王家卫的电影《春光乍泄》中，这座灯塔被更多人熟知。

　　

当晚7点，船上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会，探险队队长杰克向我们讲授南极探险及环境保护的相关要求——这堂关乎南极之行的重要课程，是所有游客必须出席打卡的。或许是在船上动作稍快了些，进入会场时我感到有点眩晕，便直接坐在讲演厅中间过道的地毯上，觉得人在船上缩低了会舒服些。



　　

邮轮在比格尔海峡继续航行。舱内，杰克正为我们展示明天（1月30日）德雷克海峡的气象信息，图中风力和浪高的条格满是红黄之色，看得我心里直发紧。恰在此时，会场侧面传来通知——德雷克海峡到了，全场一阵骚动。我回头望了望座席，众人竟一片激昂，像是要出征一般。

　　三个多小时的航行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度过，比格尔海峡像一段温柔的序章，静谧得让人忘了时光，与此刻德雷克海峡的风浪形成鲜明反差。会议一散场，大家便像“狼来了”似的，纷纷涌向三层前台领取晕船药。



②德雷克海峡的前世今生

　　先来说说德雷克海峡的发现与命名。

　　

1526年，人类首次发现了德雷克海峡。当时，西班牙探险家霍塞斯的船队正在麦哲伦海峡航行，却被一场风暴吹至南美洲最南端，意外观察到这片开阔的水域。为纪念这一发现，部分拉丁美洲国家至今仍将其称为“霍塞斯海”。

　　不过，德雷克海峡的名称源自英国航海家弗朗西斯·德雷克。1578年，德雷克率领船队沿南美洲西海岸向南探险，越过麦哲伦海峡后继续南行。刚进入太平洋，船队便遭遇猛烈风暴，旗舰“金鹿号”被吹至麦哲伦海峡以南的水域。机缘巧合下，德雷克发现了火地岛与南极洲之间的这一海峡，证实了南美洲与南方大陆并不相连——不过，他本人并未穿越该海峡。

　　

直到1616年，荷兰探险家雅各布·勒梅尔与威廉·斯豪腾率队绕过合恩角，成为首次成功穿越德雷克海峡的人，这一壮举也进一步证实了这片海域的存在。

　　为何“德雷克海峡”以英国航海家弗朗西斯·德雷克命名，而非更早抵达此地的其他探险家？这首先与历史传播力和影响力有关。1578年，德雷克途经该海峡时，正值其环球航行的关键阶段，这一航海壮举在欧洲影响深远。加之英国后来成为海洋霸权国家，在地理命名上拥有更强话语权，尽管德雷克是海盗出身，依然以“德雷克”之名确定了海峡的称谓。

　　

再来看看德雷克海峡的地理环境，以及“魔鬼西风带”得名的缘由。

　　德雷克海峡素有“魔鬼西风带”“咆哮西风带”“暴风走廊”“航海家坟墓”等称号，是地球上最危险的航道之一。它环绕南极大陆，是前往南极的必经之路，因此从古至今都让航海者谈之色变。

　　

德雷克海峡地处南美洲合恩角与南极洲南设得兰群岛之间，既是南美洲与南极洲的地理分界线，也是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重要水道。它呈现“宽大于长”的形态特征：东西走向长度约300公里，南北宽度则达900~950公里，明显更宽；平均水深3400米，最深处达5248米，是世界上最宽且最深的海峡之一。

　　

历史上，这里曾有数千艘船只沉没，两万多名海员葬身海底。对于渴望实现南极梦的人而言，穿越德雷克海峡的西风带才是真正的启程，而横渡这条海峡，往往要经历一番生死考验……

　　

这首先源于其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德雷克海峡是全球唯一没有陆地阻挡的环流通道，地处“咆哮西风带”核心区域，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在此交汇联通，因无大陆阻隔，共同构成了环绕南极的南大洋。受地球自转影响，该区域常年盛行西风，且西风绕地球一圈不受任何阻碍，因此越刮越快、越吹越烈。

同时，南印度洋的暖气流与洋流遇上南极的冷气流及洋流时，会加剧风浪的旋转，极易催生气旋，且常常前一个气旋还未消散，后一个就已接踵而至。

　　多重因素叠加，使这里成为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大风浪区。冬季风浪尤为剧烈，浪高轻松超过8米，风力常达10级以上，听说最高海浪有时可达30米，巨浪如墙，船只在其中如同树叶般颠簸，极易失控。加之海峡内不仅风大浪急，还常伴随暴风雪，能见度极低，进一步加剧了航行的难度和危险系数。

　　

最为险恶的是，海面上时常漂浮着大量冰山与浮冰，即便万吨巨轮，在这样的环境中航行也如同一片树叶般脆弱。这里海水温度常年接近冰点，一旦发生事故，留给落水船员的存活时间仅有5到15分钟。

　　

过去的海峡环境更为严峻。由于远离人类定居点，没有任何陆地可提供庇护，加之通讯受限，船只若在此海域遭遇紧急情况，外界几乎无法展开救援。从骇人的浪高、强劲的风速，到酷寒的气温和瞬息万变的水文条件，德雷克海峡集齐了所有极端环境要素，也因此被冠上了一串如噩梦般的名号。

　　科技领航：德雷克海峡航运的今昔巨变。

　　

站在“海洋无极号”万吨巨轮的甲板上，望着眼前的德雷克海峡，心中满是感慨。如今这片海域上，早已不见旧时木船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万吨级钢铁巨轮——坚硬的船体如铠甲般抵御着巨浪的撞击，特殊的抗冰结构能从容应对浮冰的刮擦，密封舱室的设计更在极端情况下筑起了最后一道安全防线。

　　抬头望向船头那不停转动的雷达，便知高科技早已成了航行的“隐形铠甲”：卫星遥感技术实时追踪着冰山与气旋的轨迹，雷达持续扫描着方圆数十公里内的海域隐患，气象预警系统每分每秒都解析着西风带的细微变动，就连船体的倾斜角度都有传感器精准捕捉。这些数据在中控屏幕上汇成动态图谱，为船员们争取着应对风浪的宝贵时间。

　　在我们全程穿越德雷克海峡的这段航行中，依托精准的气象数据研判，我们得以选定海峡内天气最优、风浪最缓的航线穿行而过。



③像在“德雷克湖”上穿越海峡

　　1月29日傍晚船方会议结束后，我一路拽着船上的扶手，脚步踉跄地走进餐厅。今天是中国春节大年初一，船员和游客们正举杯畅饮。窗外风浪拍击船身的闷响，混杂着餐厅里此起彼伏的祝酒声，如《春节序曲》一般热闹。有人提议：“为春节之夜的德雷克海峡干杯！”

　　

我没敢参与其中，望着丰盛的晚宴，只挑了些简单的餐食。后来的经历是，在德雷克海峡往返途中的四天里，这是我在餐厅吃的唯一一顿饭。

　　回到房间，我抓紧冲了澡，把吃的、抹的、贴的晕船药一股脑全用上，随后又补了一片“舒乐安定”，合衣蜷缩在床上。床头一溜清洁袋在眼前排开，我死死盯着那些袋子，揣着满心恐惧等待“魔鬼”降临。

　　床铺很舒服，软硬刚好，只是垫褥稍厚，床有点高，躺上去便生出晕的感觉。最初没什么异样，觉得整艘船像个巨大的摇篮，晃悠得很有规律。

　　一个小时过去，深切感觉眩晕上头了，仿佛身下是空的，后背像躺在水上一样，身体随着风浪上下起伏、左右摇晃。船身常常在你不及防时会猛地一冲，像飞机骤降的瞬间，心先是倏地悬到半空，跟着“咚”一声沉落谷底，每一次都搅得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我知道，这是海风作遂。

　　许是太过紧张和劳累，又或许是安定和晕船的药力起了效，不知不觉中任由船与风浪在黑夜里撕扯，我竟浑然不知一觉睡到天亮。

　　

1月30日，农历正月初二，今天进入德雷克海峡第二天。早晨6点多醒来，第一件事是查看实时天气信息。目前海面温度为7度，天气晴转阴，风速36节（按1节=1.852公里计算，当前海上风速为每小时66.672公里），浪高4米。

　　

按时间计算，船已行至海峡三分之一处。我试着爬起来移到窗前，哇！真正的德雷克海峡正以汹涌姿态铺展在眼前——墨黑如铸铁的海面翻涌着，白浪像被扯碎的雪缎，一浪高过一浪地拍向船舷，带着近乎咆哮的力道围追堵截着我们，仿佛恨不能立刻涌进房间。远处的浪尖被撕成细碎的泡沫，又瞬间被后浪卷走，整个海面像一锅被猛火煮沸的黑粥，翻腾不休。我赶紧举起手机隔窗拍下它此刻的狂躁容颜，再看表时，指针刚指向早晨7点整。

　　

船方每日都会发布行程，1月30日的安排依然紧凑。上午9点半，船方将召开南极登陆强制性说明会，内容包括“冲锋舟安全”“安全防护装备佩戴”等注意事项；之后是生物安全清洁打卡——船方会协助我们清理外衣和装备上可能威胁南极脆弱环境的有机物质，完成后还需签署生物安全声明。

　　这时的我稍一动就头晕恶心，可考虑参会和打卡是硬性要求，还是硬撑着上了七楼餐厅，刚取好餐食，头便一下抵在餐桌上，稍动就要吐，最终一口饭也没吃。上午的会议硬是强撑着参加完，不然登陆资格将被取消。

　　

会议的最后，主办方呼吁所有来到南极的人都应成为南极大使，积极传播这片土地独特生态的科学价值与保护意义。下午的会议不强制打卡，船方允许大家留在房间通过同声传译收看直播。

　　说不清是怕这“魔鬼”还是盼这“魔鬼”，想着只剩最后一夜就要抵达南极，夜里10点，我爬起来去甲板看德雷克海峡的夜色。船舱内的门都敞着方便通行，通往甲板的舱门却有几道已经关上了，最后我从七层登上了甲板。

　　眼前的海峡之夜，俨然是极地与海洋碰撞出的冷峻诗篇。墨色海面正被狂风主宰，裹挟着南极的凛冽寒气呼啸而过，将船身洒向海面的光揉成碎银，撒在浪尖上，又被翻涌的波涛瞬间吞没。偶有磷光从深海浮起，像幽灵的指尖划过黑暗，转瞬便消散无踪。我被风吹得趔趔趄趄，浑身哆哆嗦嗦，真切感受着南极寒风刺骨的极致和凶险。若不是这深夜，真想放声大喊：“南极，我来了！”

　　站在这片无垠的大海，没有岸的轮廓，更没有灯火的余痕，唯有天与海在极远的尽头洇成一道模糊的灰线，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被这片深蓝的夜吞噬。

　　站在甲板上的我，呼吸与风声、浪声缠绕交织，成了这无人之境里唯一鲜活的声响。此刻，海面温度不过3度，39节的风正带着凛冽的气息掠过——换算成时速，便是72公里的奔涌。浪涛已涨至3.8米，抬眼望去，竟比一层楼还高，在夜色里翻涌成流动的山。

　　当我拥抱了魔鬼德雷克海峡，震颤中我感受了生命力的强大、勇敢和坚毅。南极，我来值了，尽管胃早已是倒海翻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卧室。所遗憾的是，由于风浪太大，我怕手机被风夺走，未能撒开扶手留下一张德雷克海峡的夜。

　　

1月31日，进入德雷克海峡第三天，日程中仍有两项为强制性活动，一是直升机作业强制性须知会，二是试穿和更换直升机干衣，两项活动均需打卡，否则不能登机俯瞰南极。

　　这天更有两节课不容忽视，那便是中国艺术摄影学会副主席朱洪宇老师的《如何拍摄出一张好照片》，和南极昆仑站首任站长李院生先生的题为《我在南极昆仑站的日子》，更让我期待的是，下午探访中国南极长城科考站，那是19年前，中国南极科考开创者和奠基人、首任长城站站长郭琨先生在我心里植下的梦。

上午频繁活动，终于在中午坚持不住，同室的女友外文很好，她扶我到同层船头卫生室去冶疗，往船头走的艰难，让我真是体会了船头的颠簸，终于吐在了医务室，这是我上船后的第一次大吐，让两位胖胖的黑姑娘大夫叫声不断。我的要求很简单，下午必须登陆长城站。在这里我打了针，吃了药片，喝了药面，之后，她们和我的室友哇里哇啦比划半天，原来是说我不必再用抹的贴的晕船药，她们的自信得到后来的验证。

　　1月31日下午两点，德雷克海峡的风浪渐趋平稳，邮轮终于抵达南设德兰群岛。这段900多公里的航程，我们用了40多个小时——途中最低气温3度，最大风力达39节，最高海浪有4.2米。正如船友们打趣的那样：“我们是在‘德雷克湖’里穿过来的。”这份与平日十几米海浪相比的平静，便是德雷克海峡送给我们的第一份大礼。

　　1月31日早，隔窗拍下小雨中的德雷克海峡，现在再看，它竟是那么温柔可亲。

　　邮轮到达南极，当像孩子般绕着360度甲板追逐冰山与海鸟的时候，早已忘了这两天里，我是嚼着干硬的蛋糕撑过来的。



接续《探访中国南极科考长城站》(南极之旅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