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消逝的绿皮火车

一尘

　　1965年，川黔铁路贵阳至遵义段通车，川黔铁路，是遵义人的回乡路，是承载遵义经济蓬勃发展之路，它伴随着一代代遵义人成长、远行，记录了太多来来往往无数旅客的故事。

当年我十七岁，正在贵州省水利电力学校读书，适逢学校放暑假，得知回家的火车通车了，欢天喜地地去贵阳火车站购了张贵阳——遵义的学生票，第一次坐火车回家。

按火车票上的车厢号和座位号，我很快在火车上找到了我的坐位。火车厢两侧是背靠背的全裸实木座椅（后来的车厢座椅、靠背都在实木上垫了塑料泡沫，外面蒙一层人造革，看起美观坐着也舒服），每排一侧三座，一侧二座共五个座位，两侧靠窗的两排座椅之间有一张固定的小桌板，车厢中间是过道，我的座位正好靠窗。

　　蒸汽机车粗大的烟囱冒着白烟，一声悠长而低沉的汽笛声响过，黝黑的机体以及鲜红的动轮在“扑哧扑哧”的蒸汽声中拉着列车缓缓启动，离开车站后，火车带着一阵巨大的轰隆声风驰电掣般地在铁轨上飞奔。夕阳透过车窗，将车厢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橙色，车轮撞击铁轨的清脆响声，象一首轻快的交响乐，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一位老人蜷缩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怀里抱着孙子，孙子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乘务员推着小车从过道走来，叫卖着各种零食。年轻人大多充耳不闻，但那位老人却被乘务员随口的一句“孩子爱吃”所打动，毫不犹豫地掏钱为他的孙子买东西。

看到那位老爷爷疼爱孙子的温馨场面，心里好生羡慕那个小孩，触景生情，不无遗憾地想起：我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怎么走得那么早？我们几姊妹连他们的印象都没有一点。如果他们都还健在该有多好？记得父母亲在外忙工作的那些日子，只有姨妈来家里照顾我们。

　　绿皮火车承载着无数人的归乡梦，遥晃着驶向远方。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将额头轻轻贴在起雾的玻璃上，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模糊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我在心中默默地数着远处的电线杆，数着天上的云朵，数着流逝的时间。

列车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时而紧贴悬崖峭壁，时而横跨峡谷桥梁，大自然的壮丽景色与列车的勇往直前相映成趣。列车缓缓前行，窗外的风景如画卷般徐徐展开。广袤的田野、连绵的山脉、宁静的村庄，一切都在眼前一一掠过。

机车轰鸣着驶入隧道，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和蒸汽的喷发声以及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在漆黑的隧道里回荡，仿佛是穿越时空的呼唤。隧道和车厢里充满了湿润的蒸汽和煤焦油的气味，列车出了隧道，一层细小的煤屑静静的躺在小桌板上。

　　绿皮火车缓缓驶入家乡的月台，月台上，无数旅人在此告别亲人、朋友，踏上远行的旅程；也有许多人在此迎接归来的亲人，共享重逢的喜悦。我走下火车步入月台，直奔朝思暮想的家。

1966年5月，中央发表“五一六通知”，标志着“文化大革命”正式开始，同年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来自全国的“红卫兵”。后来，学校全面停课，全国各地的“红卫兵”象朝圣般赶往北京接受领袖接见，我和几个同学赶去贵阳火车站，尾随贵州赴京“红卫兵”登上了赴京的绿皮火车。

这是趟贵阳直达北京的“红卫兵专列”，绿色长龙跨长江、越黄河，风驰电掣奔向北京。列车窗外的景色，从江南的温婉水乡，渐次变为北方平原的辽阔与苍茫，一棵棵白杨树缓缓后退，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

　　夜幕低垂，火车短暂停留后缓缓启动。车厢里亲切熟悉的方言，和着车轮与铁轨摩擦声，混响成一首欢乐的歌谣。躺在铺位上，感受到火车的微微颠簸，仿佛躺在大地母亲温柔的摇篮里。

经过三天三夜急驰，火车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到达北京，我和同行的同学被安排在牛街一所小学校食宿。这里离天安门很近，接待我们的老师对我们说：今晚毛主席已经在天安门接见过“红卫兵”了，下次接见不知是什么时候。

等候毛主席接见没指望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和同学去天安门广场手捧“红宝书”在天安门前留了个影，然后去清华、北大校园抄写大字报，尔后去颐和园、八达岭长城游览，最后坐绿皮火车经西安、成都、重庆返回遵义。

　　到家后，我和同学去红卫兵接待站借来油印机、订书机、钢板、铁笔、蜡纸，我将我们在北京清华大学抄写的《毛泽东著作索引》先用蜡纸刻好，然后和同学油印、装订成册，最后去街上散发，很受欢迎。

后来，“大串联”开始，我和同学在家乡的月台登上绿皮火车，青涩、懵懂、不谙世事的我们象虔诚的教徒一样，去全国各地“串联”，去“煽革命之风，点革命之火”；工作后，我在家乡的月台登上绿皮火车天南地北去出差。绿皮火车承载着我无数被时光掩埋的故事，它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心中最温暖的回忆。

隨着社会变迁，绿皮火车，这一岁月的见证者，己然退出历史舞台，但它所代表的那份温暖、那份情怀，将永远留在人们的心中。它如同一位老友，虽不常相伴，但每次想起，都能勾起无数美好的回忆，成为人们心中永恒的温暖辙印。而曾经筑起遵义交通大动脉的川黔线，值得被我们一生铭记和歌颂。

文/一尘

图/网络 2025-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