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里军歌嘹亮

老男孩

九宫山的绿意漫进湖北省退役军人疗养院时，总被一阵歌声轻轻托住。这里的疗养生活像幅鲜活的画：乒乓球台的弹跳间藏着不减的活力，麻将与掼蛋的牌局中漾着轻松的笑语，而最动人的一笔，是活动室里那支27人的合唱队——11个退休女兵尽管鬓角凝霜却依然年轻漂亮，16个退休男兵眼角刻着岁月痕迹但不失帅气健壮，他们曾是军队各行各业的骨干，或师长旅长团长或政委、主任、院校教授、科研专家和医生白衣天使，他们并肩而立，早已脱下军装，年龄最大的76岁，最小的也过了花甲，可站成队列时，一个眼神交汇，仍是当年军营里"整齐划一"的默契。

八一建军节的脚步渐近，排练厅的歌声便多了几分特别的分量。这天唱的是《我的祖国》，指挥的老徐抬手时，手腕绷得笔直，动作干净得像刀切——他是出了名的"老军务"，当年在部队管队列、抓作风，那股子利落劲，此刻全融进了指挥的手势里，挥棒的幅度、停顿的节点，都带着"令行禁止"的严谨。

"一条大河波浪宽"——11个女兵的声音先像山涧清泉般漫出来，清润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她们中多是军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长，指尖或许还留着当年给伤员扎针、换药练出的薄茧，唱到"风吹稻花香两岸"时，眉眼间不自觉地漾起柔和，仿佛又回到了病房里，曾哼着这支歌安抚过疼痛难忍的战士，歌声里藏着的，是白衣执甲时的细腻与坚韧。

女声还在空气里轻轻荡着，16个男兵的声部已像厚重的大地稳稳承接。"我家就在岸上住"——他们的声音里裹着风沙与阳光的质感，是演训场的尘、边关的风磨出来的，却齐整得像当年分列式走过主席台的脚步声。吹笛的老徐站在侧后方，指尖在笛孔上灵活跳跃，他曾是部队的政委，笛音清亮得像当年给战士们上党课的语调，带着直抵人心的力量；拉手风琴的老刘坐在角落，风箱一拉，旋律便绵密如织，他也曾是部队的政委，琴键上的老茧蹭过黑白键，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双手或许曾握过讲话稿，或许曾拍过战士的肩膀，此刻流淌出的旋律里，全是藏在岁月里的温情。

"这是美丽的祖国"——男女声陡然交汇，27个声音瞬间拧成一股绳，像溪流奔入大河，瞬间填满了排练厅的每个角落。女兵们的声线往上飘，带着江南的柔婉，那是穿白大褂时练出的细腻；男兵们的声部在下方托着，如塞北的沉稳，那是握钢枪、站岗哨时铸就的厚重。指挥的老徐手腕轻轻一扬，手势里带着"向前看"的力度，歌声便随着他的指引起伏，时而如微风拂过稻田，时而如浪涛拍打礁石。

唱到"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时，27个声音陡然凝实，每个字都带着股硬气。女兵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像当年在急诊室与死神赛跑时的专注；男兵们的胸膛微微起伏，像随时准备起身冲锋的姿态。吹笛的老徐笛音一紧，拉手风琴的老刘风箱拉得更开，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它们哪里知道，这歌声里藏着多少个不眠的岗哨、多少台紧张的手术、多少份字斟句酌的报告，藏着一辈军人"保家卫国"的滚烫初心。

最后落到"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时，声音又温柔下来，像潮水轻轻漫过沙滩。27张脸上都漾着满足的笑意，眼角的湿润被阳光照得透亮，比任何妆容都动人。指挥的老徐指挥棒停在半空，吹笛的老徐笛尾的红绸轻轻晃动，老刘的手风琴风箱慢慢合上，琴键上落了片从窗外飘来的玉兰花瓣。没人先开口，掌声却先响了起来，曾握过钢枪、执过手术刀、拿过粉笔的手拍在一起，比任何欢呼都来得真挚，混着窗外的鸟鸣，成了最动听的余韵。

歌声渐渐散去，旋律却像还在空气里萦绕。路过的护工站在门口轻声感叹："这哪是唱歌啊，是把一辈子的军旅情，都揉进调子⾥，唱给祖国听呢。"风从九宫山的林海吹过来，掀动了排练厅的窗帘，也掀动了27人胸前的衣襟——那里虽没有了军装的肩章，却藏着比肩章更重的东西：是"军人"二字刻进骨子里的赤诚，是无论岁月如何流转，都永远鲜活的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