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忆——花瓶里的旧时光

蓝色多瑙河

　　夜深了，月光漫过窗纱，悄然浮上装饰柜上那只景德镇花瓶。凝眸处，釉面泛出温润清辉，指腹无端发烫，忆起当年捧回这瓶时，那滚烫的欢喜与骄傲。

思绪如舟，溯回至三十七载前的那个春天。彼时科技新芽初绽，笨重的386电脑，机箱启动时沉闷的嗡鸣，荧光屏幽幽的绿光，正将铅字排印的古老时光缓缓挤向角落。恰在此时，我幸然跻身全省首届电脑“五笔字型汉字输入法”培训班，七十名学员来自政府、高校、银行、政法等机关单位，齐聚于杭州城北轻工业学校。王永民先生亲自授教，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汉字演变如长河奔流，结构拆解、字根记诵，每堂课皆是文字殿堂里的初探，陌生而惊异。

轻工业学校孤悬于城之北角，宿舍离教室有十余分钟步途。那一个月的光阴，被我们过成纯粹两点一线：白日上课，夜归自习。没有键盘，便以被褥为田，十指作犁，在棉絮的柔软里反复摹刻意念中键盘的硬度——指尖在布面上摩挲不休，仿佛正无声地握住未来那无形之手；邻床磨牙声起落，指下却早已自成一方寂静。

及至最终比赛，我竟得了第三名。奖品便是这只花瓶。颁发之时，红绸在玻璃罩上打了个笨拙的结，映着窗外树影婆娑。此刻月色如水，瓶身釉光内敛，釉色里沉着三十七年的月光：那岂止是凝固的荣誉，分明是那段纯粹时光的结晶体，是青春与文字间一场盛大初逢的证物。

月影悄然挪移，花瓶在暗影里愈发沉静，它立在那里，将往昔的喧嚣与热望悉数收束于温润釉光之下。轻抚瓶身，我忽而省得：原来那细密纵横的笔画，是汉字的骨骼，亦是时间的年轮——它默然伫立，便使那一个春天在记忆深处生根抽枝，摇曳着永不凋零的绿意。

这瓶腹中盛着的，何止是光？是那时人无旁骛的专注与心火。纵使岁月滔滔，瓷冷如石，这微光竟能穿透幽深光阴，犹自温热着不肯熄灭；瓶腹所容，原是一段年华本身，仿佛被那澄澈釉光所凝，于喧嚣尘世之外，永驻其清白庄严之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