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传奇》（中篇小说）

梦里阡陌

第九章（上接第八章）

吴思严枯槁的手指抚过潭水，涟漪搅碎了倒影中斑白的鬓发。十七载寒暑在他佝偻的脊背上凝结成霜，唯有凝视水中那座孤坟倒影时，浑浊的眼底才会泛起微光。当年襁褓中婴孩的啼哭犹在耳畔，如今身侧少年已能挽弓如月。

“父亲，山茶花开了。”吴伯将新折的花枝供在青石墓碑前，露水顺着花瓣滚落，洇湿了“先妣曹氏”四个篆字。

这些年每逢清明，老管家总会用皴裂的指甲抠去碑上苔藓，絮絮说着些前朝旧事。少年望着父亲风中飘摇的白发，总觉得那些故事里藏着把生锈的钥匙。

枣红马嘶鸣划破晨雾，吴思严将缰绳交到伯儿手中。当年襁褓已长成七尺男儿，降紫色劲装下肌肉偾张，只是眉眼间仍残留着稚气。

老人喉头滚动，终究咽下了喉间叹息——该来的总要来。

河滩卵石在晨光中泛着铁青色。吴伯刚解下马鞍上的乾坤镇邪剑，忽觉耳后生风。未及转身，玄铁剑鞘已挟着龙吟破空而来。老人枯瘦的身形忽如苍鹰掠起，双指扣住剑柄的刹那，袍袖翻卷卸去千钧之力，空鞘稳稳落回马背。

“看好了！”吴思严足尖点地，剑刃化作银蛇狂舞。伯儿瞳孔骤缩，父亲平素蹒跚的步伐此刻竟踏出七星罡步，剑气过处芦苇齐腰而断。忽有寒芒自斜刺里袭来，他本能地仰身避让，剑穗却如毒蝎甩尾，在颊边烙下火辣鞭痕

金铁交鸣乍响，七道黑影自芦苇丛中暴起。吴伯旋身接住抛来的阴阳吴钩剑，机簧轻响，两刃钩镰弹出森森寒光。

黑衣人弯刀诡谲如毒蛛利爪，伯儿小腿顷刻见红，血腥气反倒激得他长啸一声，剑走偏锋直取敌腕。

鹅卵石在血泊中打滑，吴思严乾坤剑缠着黑衣蒙面人的怪刀，将劈向伯儿的弯刀引向空处。

瞬时阴阳吴钩剑在他的手中，剑尖上凝成一点寒星，穿过两名刺客的咽喉。吴思严余光瞥见伯儿以钩镰锁住敌人兵刃，反手剑贯黑衣蒙面腰腹，顿时身首异处。吴思严见到到伯儿初露锋芒，老怀稍慰——雏鹰终要独自迎战风雨。

阴阳吴钩剑的加入让黑衣蒙面人大惊失色，这把剑本是吴思严专为伯儿量身打造，剑中部暗藏玄机，弹出两刃钩镰，锋利无比。

“蟊贼，接招！”父亲递来信任的眼神，令吴伯精神状态倍增，逼得黑衣蒙面人连连后，虽小腿的刀痕往外鲜血直流。

吴伯将心一横，索性与敌以死相搏。出剑如电闪雷鸣，削，刺，钩敌人，腥红的流苏顺着黑衣蒙面人举刀的左手直下，黑衣蒙面人呲牙咧嘴，却仍不顾疼痛，拼命扑来。迫使吴伯接连后退，情急之下，吴伯使出旱地拔葱，逼对方露出破绽，随即发动机关，削断黑衣人身一只手指。吴思严刚巧与其他几个劲敌周旋之余，反手一刀刺中黑衣人后背。吴伯趁机腾空跃起，一招“白云出岫”紧接着“燕子掠波”阴阳吴钩快如流星，割断黑衣人气管，将其毙命。

父子二人合力，迅雷之下，连折三位劲敌，吴思严看着伯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知道，伯儿已经成长，离真相越来越近。

第十章

原本稳操胜券的黑衣蒙面人突然面色大变，发出痛苦的嚎叫。父子二人虽听不懂他口中的异域语言，但眼见接二连三同伴倒下，显然已激怒了这黑衣蒙面人。

吴思严深知局势的严峻，眼前的敌人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而伯儿虽初露锋芒，却腿部有伤，他急忙提醒伯儿切勿轻敌。

——这群人敢从异域深入中原，绝非等闲之辈。黑衣蒙面人本想以多胜少速战速决，却未料到与这一老一少缠斗二百余回合仍无胜算，反而连折几员，心中对这父子二人的剑法生出忌惮。

激战中，吴思严惊觉伯儿使出的阴阳吴钩剑法并非自己所授，且招式精妙前所未见。他无暇细问，只叮嘱小心应对。话音未落，四名黑衣人已分作两拨围攻而来。

吴伯见父亲非但未责问自己所使剑法，反露赞许之色，顿时心定神凝。手中双剑翻飞如蝶，招式更加诡谲难测。黑衣人虽为江湖高手，却在少年剑下屡屡受挫，眼中血丝暴起，恨不能立时将二人碎尸万段。

眼见父亲步伐渐缓，吴伯心焦如焚，一剑直取敌首心口却遭格挡。两名黑衣人趁机合围，少年剑势陡转，“有凤来仪”荡开双刀，“金鹰横空、白虹贯日”接连使出，竟在绝境中撕开裂隙。

黑衣人惊觉这少年剑法与老者迥异，更显狠辣精妙，一时阵脚大乱。

忽见吴伯腾空而起，一招“蜂鸟吸”使出，黑衣人只觉手中弯刀似被磁石牵引，真气涣散难以把持。未来得及反应，少年暴喝“撒手！”弯刀脱飞瞬间，软剑已划断其颈脉，血箭喷涌三尺。

另一黑衣人张弩欲射，吴思严足尖飞石正中其腕。吴伯回身如鹞，阴阳双钩绞住敌首，寒光闪过，头颅滚落尘埃。

吴思严虽年逾五旬，却将另两名黑衣人牢牢牵制。乾坤镇邪剑忽化双影，“春寒料峭”荡开敌阵，剑锋刺入胸膛，毕竟与敌混几百回合，终因力气衰减，只听惨叫声中，那个黑人身子歪歪斜斜，吴伯赶来时恰见一矮个黑衣人被父亲剑锋逼得倒退，正准备一手吴钩以猿猴摘枣将其腰分解之时。

“留活口！”吴思严疾呼。突见寒光乍现——竟有黑衣人反手将弯刀捅入同伴心窝！吴思严手中的剑势依然如电，瞬间将剑刺入矮个子黑衣蒙面人者后心，却见那人扑跪在地嘶声哀嚎：

"俞管家饶命！"

这声求饶如惊雷炸响。吴伯撕开其面纱瞬间，吴思严瞳孔骤缩——惊愕地后退几步，月光下那张尖嘴猴腮，竟是十几年前被巫太太可怜那个病秧子，急忙吩咐伯儿将其拿下，并封其穴道。

第十一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巫家护院多嘴舌瘦脸猴。

吴思严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在巫家生活了七八年的护院，老爷太太待其不薄，怎会与外族沆瀣一气，甚至追杀他们父子？背后定有主使之人。

父子二人架着瘦脸猴回到初时落脚的破庙，吴思严取出密制金枪药敷在其伤口，又撬开昏厥的瘦脸猴咬紧的牙关灌入几粒丹药。瘦脸猴长吁一口气，睁开细小的鼠眼逡巡半晌，忽然颤声道：

“这...这是何处？求俞管家开恩！小的实是被逼无奈才与外族周旋，万望留我性命！”

旁立的吴伯按剑怒喝：“我父子与你素无仇怨，缘何勾结外族赶尽杀绝？”说罢寒光乍现，阴阳吴钩已锁住瘦脸猴咽喉。

“且慢。”吴思严抬手制止，“蛇不乱咬，虎不妄伤。巫府向来待下宽厚，你既食其禄，反引豺狼入室，必有隐情。若从实招供，或可活命。”说着示意儿子撤去兵刃。

瘦脸猴痛得龇牙咧嘴，挣扎着翻身跪倒。他哆嗦着从内襟掏出个牛皮包裹，层层解开后竟是巫府地契房契。“小的虽愚钝，虽不识字，尚知忠义二字。这些物件多是从外族处截留的巫府产业，本欲寻机交还太太…，话未竟已涕泪横流。

吴伯接过文契验看，朝父亲颔首确认。吴思严目光如炬：“既有悔意，便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你如何潜入巫府作眼线？巫家灭门血案又担何干系？”

“此事...此事，须从太太娘家说起。”

“此话怎讲？”

瘦脸猴以袖拭面，“当年丰家与官府衙门勾结，假借叔公名义，见多次加害曹家难以得逞，便趁曹家嫁闺女之机，纠结外簇欲伺机抢了曹家之女。正巧巫家太爷巫如山率迎亲队伍赶到，重创丰家，此一役丰家独苗丰刚以瞎一只眼、残一条腿为代价收场，其间屡次在陌上浔寻衅滋事、私贩官盐，终被县衙将其父子拿办，其簇人被逐出陌上浔。

丰刚非但不知收敛，反勾结官府走私鸦片。丰刚为报父仇豢养死士，更遣人赴漠北习得诛仙箭法。那年丰刚血洗象山冲，因着远房亲戚这层薄面，才留我贱命充作爪牙。”

破庙残烛在穿堂风中明灭，瘦脸猴的哽咽声时断时续：“丰刚将我安插巫府，原为寻找某件秘物。可老爷太太待我恩重，日久方知所谓世仇皆是丰家构陷。这些年如履薄冰，既要保全家人性命，又恐负了巫府恩义...”言及此处，他以头抢地砰砰作响，额间鲜血顺着青砖纹路蜿蜒如蚓。

瘦脸猴用衣袖拭去眼角泪痕，声音沙哑地继续讲述：

“原以为卧底之人终不得善终，谁曾想巫太太见我身形单薄，竟提拔我做了护院。那日家书传来父亲染疫身亡的噩耗，太太不仅赐我归乡葬父的恩典，更着人送来二十两纹银......”他喉头滚动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自那日起，我便立誓绝不负巫家。”

俞管家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青瓷映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西街杂货铺走水，粮仓纵火未遂——都是你暗中报信？”

“正是”瘦脸猴膝行半步，袖口沾着陈年墨渍的衣料簌簌作响，“丰家每次阴谋皆被我辗转化解，只是......”他忽地伏地叩首，前额触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但巫老爷失踪与灭门惨案，当真与我无关！”

吴思严凝视着烛火在对方凹陷面颊投下的阴影。记忆如潮水漫过——眼前顿时浮现三十七口鲜活生命，巫太太临终前攥着他袖口的冰凉触感犹在指尖。

“既已投明，为何这些年领着杀手穷追不舍？”吴伯突然厉声喝问？腰间短刀铿然出鞘半寸。

瘦脸猴猛然抬头，浑浊眼底泛起血丝：“这些年明为追捕，实则暗中周旋。每至岔路，我必在显眼处刻下‘弩箭图’标记示警——”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烙铁伤痕，“三年前为毁去追魂香，险些被丰家执刑人活剐了去！但也从中获得除小人之外，巫家还被他们安插了一名身绣‘狼图腾’的暗桩！”

夜风穿堂而过，卷起俞管家霜白的鬓发。老管家扶起瘦脸猴道：“且信你此番说辞！”见巫家血案另有蹊跷，——话音陡转，“你方才提及的狼图腾暗桩，可还有线索？”

“那日奉茶时偶然听得...”瘦脸猴突然噤声，耳廓微动。吴思严顺势望去，只见窗外竹影婆娑，似有寒鸦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