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与牛粪（4.）

顺顺大六

4.背井离乡的知青更加体会“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经典，刘飞和贺卫红有了生死之交的情感。

次日清早，贺贼先陪新知青去买了汽车票，自己下午乘船去乌陵。

秀水县城与多数区镇的交通呈放射形分布，各区之间不是崇山峻岭，就是峡谷河流。山城同船而来的知青再次分流，又引得女知青泪水长流。对刘飞依依不舍的还有贺卫红，他唠唠叨叨讲了区上和公社的很多人和事。贺贼专门强调在公社乡场上的哪家馆子可以说他的名字赊账吃饭。临别，仁兄拉住刘贤弟的手跟着汽车跑了一大截，红着眼说了半截话，“区上新知青嘿少，公社只有我们两个……”

刘飞这一批知青是所谓“掉队的”，即未及时下乡的落后者。

他们在山城没有锣鼓喧天的欢送，在县城没有专车在码头迎接。连落户的生产队都不知道，要到区上报到之后才晓得。知青各自沿途下车时，仍习惯地说着“常写信”“来耍”和“再见”。其实在通讯不畅、交通又困难的穷山恶水，今天的分手基本上就是永别了。

昨天下船后不知去向的夏堇，今生今世也很难在一起“好生耍几天”。

刘飞去的风满楼区是离县城最远的，使他有了更痛苦的感受：几百上千的知青同时去大林场或农场，等于集体扫射枪毙，可以一起喊口号再相拥着倒下；他们插队落户的犹如逐个爆头射杀，而他就是最后那个孤独的倒霉蛋。

客车越往深山开乘客越少，新上车的行头和气味倒是越来越大，背兜箩筐带来了鸡窝猪圈的音效及“粪围”。

一路上被闹着挤着熏着，好不容易憋到了区上。

风满楼镇离县城有三百多里地。从秦朝起就是川渝通往湘黔的驿道驿站，算上秀水黔江的水运就成了四省通衢。古代有楼的地方都在城邑之内，不过这个风满楼本是青楼。正所谓“二十里有店，店有饮食草料；四十里有驿，驿可宿夜换马；八十里有场，场为贸易集市，店驿之便尽在其中；百六十里有乡镇，又集店驿场之大成，更有酒肆茶馆青楼。”这乡场原名叫“凤满楼”，新政府认为太刺耳，总不能称某同志是凤满楼的书记吧？此处是四川盆地和云贵高原的交接处，以风大雨急闻名，才改名为风满楼。

当地很有“山高皇帝远”的特立独行：老百姓从不叫什么“乡政府”和“镇党委”，一律喊成民国时期的“区公所”；统称国家单位为“公家”，干部就是“公家人”。

刘飞大半下午才到风满楼，在区公所的接待站订了房间，又在街上端了饭菜到寝室来吃，他受不了公家馆子里的嘈杂和公路边的灰尘。

这样，民航子弟也能独享从家里带来的洋酒和咖啡，他太需要山城记忆的回味了。洋酒下肚便应了那诗句“举杯消愁愁更愁”，他想起三天前后的天壤之别，真是欲哭无泪。

傍晚，微醉的刘飞边喝边弹唱起《夜来香》，还得借歌解愁：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著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

夜莺来了——陆续有村姑打扮的小媳妇和大姑娘来敲门，说一些刘飞摸不到魂头的话，什么“豆子打间儿，贝壳正餐”，啥子“单炒空工，夹沙肉横川”，还有“夜宵价”“打蛋钱”和“加份加盐另算”等等。

接待站公家人胖大姐过来给她们说“他是长途货车司机”，才解了围。

有夜莺走后还咕哝，“那个小司机抱到一个木头女人睡觉，木女的洞洞长在胸口上，有中碗恁个粗！他啷个会有那个尺寸的鸡B？”

胖大姐自我介绍是接待站主任，她顺势坐进来的解释：山民太穷了，长得顺眼的女人就按凤满楼传统来交通要道挣点外水；全是熟人，公安都不干涉，她也不好阻拦；她们那些话是模仿旧社会的行业隐语；长途车驾驶员有众多女人主动献身，从不花钱嫖妓。

刘飞听起来尽是解放前的感觉，他追问旧社会的行业隐语。

女主任娓娓道来：“豆子”是一元钱，壹字下面是豆；“打间儿”本来指正餐前的零食，这里是动手动口不打炮；“贝壳”是两块钱，贰字的左下有贝；“正餐”当然要打炮；“单炒”指一男一女；“空工”也是两元钱，工字中间空了就剩下二；“夹沙肉”指一男两女；“横川”等于三块线，川字横看；“夜宵价”是一个钟；“打蛋钱”是达旦的谐音，就是睡通宵的夜资；“加份”是加一个女的；“加盐”也是谐音加延，等于加钟。

她又说还有“金针菜”(黄花闺女)，但要两三个“大团结”(十元钱)。

陌生男女称谈及性交易细节，关系就有点暧昧了。胖大姐变得眼润脸红，讲到像她这样“翻山来的”(指年过三十的已婚妇女)夹沙肉和打蛋钱是“侧目”(四元)，卖点是她们可以“把夜壶当奶瓶”！

这的确令刘飞侧目了。他很清楚，这是旧社会的陋习，是要有点年龄的人才懂。

阿飞逗笑，“你说我是长途货车司机斗嘛，没得人献身唛？还要花钱哟？”

胖姐当真，“我一个人全免费，算挤座位嘛。”

小伙子没听懂“挤座位”，但明确的是他在寂寞痛苦之中太需要女人了，特别是大龄的已婚妇女。

丰乳肥臀的胖大姐蓄着齐耳的绵羊毛卷发，绿底黄白花的上衣，扣子让胸襟形成波浪，花浪里面能看见肉波。室内侧光凸显她胸球上的灯头，弹性十足的浅蓝运动裤把前后几辦箍得活灵活现。小伙子联想歌曲，“哦，你斗是夜来香嗦？”大姐跟一句，“我是叫叶香玉。我们去一个更关音的地方唱嘛。”

叶主任故意大声说着“给枕头可以，加铺盖要钱”，把男客带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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