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摆龙门阵～安逸不安逸？

折磨你

第一次听说「茶馆」，是老舍先生那部「封神」的话剧。

近代中国半个多世纪的剧变，在小小的茶馆中娓娓道来，总感觉这方市井之地，藏着外面没有的传奇故事与江湖气。

第一次去茶馆，是成都的人民公园，穿过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找了个没人的板凳，还没等坐下，市井烟火气就扑面而来。

看着杂乱无序，实则洒脱随意的茶馆，原来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江湖传奇，只有平淡日子里的人间百态、细水长流。

在三五好友的摆的「龙门阵」里，日子好像茶碗里几片散碎的茶叶，慢慢沉淀了下去。

过去的四川茶馆，可不止是喝碗茶的娱乐场所，还是专属于老百姓的「江湖」。

简单的竹木结构，临街的设计，搭配矮木方桌、低背竹椅，就营造了一个松散自在，无拘无束的空间。

身在天府之国，生活算得上富足的老成都人，没事儿就爱往茶馆里钻。

根据《新新新闻》的报道，1935年成都共有茶馆599家，每天茶客竟高达12万人。而当时全市的人口还不到60万。

成都老报纸《新新新闻》

成都的茶馆之所以这么有人气，一是因为川人好群聚、善言辞，加上外面总也见不着太阳，需要多饮茶祛湿。

二是早在西周时期，成都地区就有茶树种植、茶叶饮用的传统，所以喝茶这件事早就渗透进了当地人的基因。

在漫长的茶文化演化中，喝茶就成了老百姓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方茶馆也被赋予了越来越丰富的意义：不仅要能喝上一口热茶，四川人还把闲适、包容、重人情、爱热闹的生活哲学，都嵌入到了茶馆里。

甭管您是贩夫走卒、文人乡绅、还是商人地主，只要买上一碗茶，就能拉平身份坐在一起。

当社会各界人士被平等的放置在一个空间内，茶馆慢慢就「碰撞」出了更多的现实作用。

像扎根在四川文化中的评书、金钱板、四川荷叶、皮影戏和变脸，找不到比茶馆更完美的演出场地了。茶客们闲适、安然的状态，是艺人们最好的「舞台」。

需要讨个临时工作的技术工人，买上一碗茶便可以在这儿等待雇主。老百姓也能在此交换一下市井新闻、生意行情、婚丧嫁娶等即时的信息。

就连商人都愿意在茶馆谈生意，要的就是这种踏实、靠谱的感觉。

最有意思的，是亲朋邻里之间出现了纠纷，也常约在茶馆「评理」。

请上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双方当事人各自阐述事件和观点，茶客们不光能听到八卦，还可以评上几句。

最后调解人一牵头，如果双方都不占理，就分别拿出一半茶钱，如果一方理亏，就要认输赔礼，包付茶钱。

在茶馆里解决的问题，一般都算得上有理有据，并且大家在唇枪舌剑中释放了怒气，事情本身或许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说到底，老四川人去茶馆，已经超出了喝茶的「境界」，茶馆好像一个生活的终端，涵盖着老百姓的一切需求。

所以他们从来不说去「坐坐」，而是去「泡茶馆」。主打一个时间悠长、心境松弛。整个城市的气质，也被老虎灶的水蒸气泡的「慵懒」「巴适」了起来。

在这里，从来没有身份的隔阂，只有熟人社会的归属感和人情味。

时至今日，时间将成都雕刻成了2100多万人口的大都市，也让信息时代的虚拟世界，阻挡了我们和现实的连接。

但成都的茶馆好像从未在岁月的风霜雨雪中褪色，反倒成为了老百姓精神的栖息之地。

俗话说：“茶馆是个小成都，成都是个大茶馆”。这里不仅解渴，更解人情冷暖、人生百味。

距离成都市区200公里的彭镇，有一座名为「观音阁」的茶馆。

据当地的老人说，这里原本是座明朝修建的观音庙，150年前彭镇有一场大火，它竟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所以大家都将它视为观音显灵之地，哪怕民国初期改建为茶馆，也沿用了「观音阁」之名。

因为经营的年头久了，茶馆有不少年长的老茶客，其中年纪最大的已经90多岁，在这儿喝了一辈子茶。

现任经营者李强说，每天凌晨4点多就要生火烧水，迎接这些泡在茶馆半辈子的老哥们。

在这里，相聚和离开都像一种日常，「逝去」有时是悄无声息的。

如果有那么几天，某位老茶客一直没出现在固定的位置上，大家心里就都有了准备。

熟识的茶友会打电话问问情况，送去一份关怀和祝福。若是消息确定了，李强还会在老人常坐的位置上摆一碗茶、点一支烟，这是专属于茶馆的「告别方式」。

老成都人，也是历史学家王笛在研究中发现，泡了一辈子茶馆的老人，在告别尘世后，出殡的队伍常会在茶馆绕上一圈，买碗茶献给他，才算真正的离开。

这可能是老人此生最后的心愿，也可能是老伴或孩子对老人最知心的送别。

除了坐满老茶客，茶馆里年轻的面孔也是络绎不绝。

尤其在转冷的时候，三五好友点个「围炉煮茶」的套餐，炭火小炉、铁网烤架，上面烤着红薯、板栗、年糕、橘子，旁边温着一壶老荫茶或普洱茶。

大家围坐在一起拍照打卡、谈天说地，生活的仪式感和逸趣就这么水灵灵的摆在了眼前。

相比于张不开嘴的咖啡馆、闹过头的酒吧，茶馆中的生活方式，节奏更慢，人情味更重，也更具有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性。

或许茶馆的传奇，不是江湖豪杰、金戈铁马。只是在细水流长的生活中，生出一条平行于时空的「支线」。

茶馆作为四川人的「精神原乡」，从未被时间改变过模样和气质，它就带着满屋的笑闹声和烟火气停留在那里。

对当地人而言，茶馆是比家更重要的精神归宿，相伴了太久，以至于人生的因果都要和茶馆沾染些联系。

外地人去了，也会感染到四川人的松弛感。人间的百态、外部世界的生活压力，都无非是旁人的喧闹。而属于茶馆的人生态度，更像是眼前的一碗粗茶，不复杂、不挑剔、不用太上心，日子就这么顺着长嘴铜壶的水流，安然的流淌了下去。

最近几年，喝茶作为生活和修行的方式，越来越流行。独自静坐片刻，斟一杯热茶，未尝不是一种对抗快节奏生活和信息化时代的方法。

而四川茶馆和它的气质，更是聚集了天府之国上千年的精气神和烟火气。

顺着这条文化线索，茶馆越来越火爆的文化现象也就有了答案：这座为整个城市提供休憩之所的精神空间，就等在哪里，等待会生活的人找寻过去。

我对成都最深的记忆，恐怕也是茶馆了。

一连几日未见太阳的太空，突然撒下了一片金光，成都人像凭空出现似的，忽然涌进了各个茶馆。

在人民公园的鹤鸣茶社，人多到快要挤不进去，可找个小板凳坐下，不但不会觉得吵闹，反倒有一种生活本该如此的直觉。

时间仿佛刹那间停滞下来，当地人「摆」出传说中的「龙门阵」，好像也具象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他们不仅没有一丝班味，好像跟现实世界都没啥关系。

在周边一家几代人围坐在一起的安适，以及茶水还没上，就开摆龙门阵的热乎劲里，我不但想恒久的在茶馆中闲坐下去，还好像读懂了它的秘密。

原来茶馆泡的是茶，升起来的却是难得的人间烟火气。

茶杯之中，有天府之国的老百姓对生活的热爱，茶杯之外，又是看似平淡，却有滋有味的人生。

四川茶馆的喧闹，或者老茶馆对岁月的坚守，皆是「一碗茶里泡乾坤」的城市文化，在当下的继承和延续。

天地之大、岁月之长、人情之暖，都被悄然采集和加工，最终被会生活的人酿出了川茶的滋味，以及如炭火烤出的——滚烫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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