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难怪人们常用“七月流火”来形容夏天的炎热,早上起来,拉开窗帘,看到外面那白炽的光就有点让人心生恐惧了。</p><p class="ql-block"> 推开入户门,一阵热浪瞬间就从楼梯间袭来,感觉是一脚踏进了桑拿房。下了楼,小区的垃圾桶离楼梯口也就几十步,可那白灼的光仿佛是无数支从天而降的利箭,让人望而生畏。看看手中的垃圾袋,不得不硬着头皮闯进那万箭齐发的光箭中。裸露的皮肤在光照下,传递着被火炙烤的痛感,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楼梯内,电梯从一楼升到十八楼只需要十几秒,再回到室内,已然满身是汗。</p><p class="ql-block"> 客厅的空调不知疲倦地从早上呼呼地吹着,把从窗子里辐射进来的热量一点点地搬运出去,维持着屋内的一丝凉意,这真是救命的神器呀!我脑子里还偶尔嘲笑自己,小时候没有空调,那二十多年不也都挺过来了吗,现在成了空调的奴仆,离开空调不能活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夏天,好像没有这么热吧?</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几乎不午休,即使被母亲逼着强制午休,也是饭后躺床上装着睡觉,等母亲睡着以后,偷偷爬起来出去找小伙伴们玩耍。</p><p class="ql-block"> 庄上的小伙伴中午几乎都不睡,或许也会有像我一样待大人睡着以后再偷偷跑出来。小伙伴们不需要预约,就应了那句“猫有猫道,狗有狗路”,毫不费劲儿就找到了玩耍的队伍。大家到一起后的娱乐项目,都是临时起兴的。有人提议玩扑克牌,只要有一到两个人附议,那大伙儿大概率会围在阴凉处的石头上打上一中午扑克牌。如果开始有人提出打牌没意思,不如去堰潭洗澡,那大伙儿就一拍即合,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跑到村西边的山沟里的堰潭里洗澡。十几米深的堰潭对大伙儿来说毫无怯意,小伙伴们一个个在年复一年的嬉戏中无师自通,都学会了凫水的本领,几十米的水面往返自如,甚至一头扎进几米深的水潭底挖些污泥上来,打水仗,或者爬上堰潭水边的高大的栎树上往水里跳,我们称之为“板江”。</p><p class="ql-block"> 或者是在地上挖两排小坑,摘一些楝树籽“走楝窑”,或者是一起去河里摸泥鳅,钓青蛙…童年总是有玩不完的游戏。</p><p class="ql-block"> 直到等父母午休起来,准备下地干活了,在他们的呼喊声里才余兴未尽地悻悻而归,看到我们一个个晒得通红,免不了一顿训斥,甚至是一顿打。</p><p class="ql-block"> 阳光西斜,太阳似乎是有点疲倦了,微微收起一点淫威,是我们小伙伴儿们工作的时候了——开始放牛了。</p><p class="ql-block"> 于是,在那条通往西山坡的小路上,就开始出现一支稀稀拉拉的黄牛队,黄色的,乳白的,黑色的,高大的,矮小的,尖角的,弯角的,没角的,牤牛,犍子,还有母牛带着牛犊,左右甩着长长的尾巴,慢悠悠迈着悠闲的步伐,浩浩荡荡地朝山坡进发,那脖子上清脆悦耳的铃声汇成一支欢快的乐曲,流淌在路两边那绿油油的稻田里,惊起一只只秧鸡倏然飞起,落到远处的秧苗间,“咕~咕~咕~”鸣叫着,似乎是因为惊扰到它们而发出的抗议。</p><p class="ql-block"> 牛儿穿梭在栎毛灌木丛中,津津有味地啃食着青草,我们小伙伴儿们则需要看着牛以防它们下到地里吃庄稼。总有几个贪婪的家伙总是馋嘴于庄稼的美味,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地里吃花生秧,红薯秧,有时还会连根拔出,吓得小伙伴们赶紧冲过去驱赶,这些调皮的家伙们免不了一顿棍棒皮肉之苦,方能解我们放牛娃之恨,不是因为心疼庄稼苗,而是如果被主人发现,我们放牛娃免不了一顿责骂。</p><p class="ql-block"> 霞染西山半壁红,牛铃摇落晚霞浓。稚童横笛归途晚,一路蹄声伴晚风。待炊烟袅袅升起时,牛儿一个个挺着滚圆的肚子,又迈着悠闲的步伐,踏上各自回家的路,晚风拂过稻田,卷起层层绿浪,那条穿梭在稻田间的小路上,绘就出一幅悠然祥和的暮归图。</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夏天,也许和现在一样热。</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热是活的,是傍晚晒得发烫的石板路上,跳房子时脚心传来的暖;是趴在老槐树杈上,看蚂蚁搬家时,透过叶隙漏下的碎金般的烫。我们追着卖冰棍的自行车跑,冰棒纸被风卷着掠过晒得发软的柏油路,连汗珠子都带着甜。</p><p class="ql-block"> 可现在的热是死的,是空调外机嗡嗡吐出的废气,是裹着玻璃幕墙上反射的白光,是闷在喉咙里喘不出气,是除了车笛声听不到一丝蝉鸣的楼宇。那被白光暴晒的房顶,烫得连蜻蜓都不愿驻足。房间里的冷风吹得骨头缝隙发凉,钻出房间又被一股热浪拍回原形,像被扔进蒸笼又猛地浸进冰水里,反复撕扯着那点仅存的力气。</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盼着太阳落山,是因为能听见村口小伙伴的呼唤,是摸黑爬树掏鸟窝时,手里攥着的那把清凉的井水;是夜幕下老张家院子里抢占到的最佳一隅,几乎全村人都围在一起,盯着那村里的第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等待着新闻联播之后的铁道游击队。如今盼着日落,不过是盯着手机的时间,盘算着还有几分钟能从格子间里逃出来,回到家里,大人盯着手机刷着无聊的视频,小孩抱着手机沉醉于王者荣耀。</p><p class="ql-block"> 风也变了,那时候的风带着麦香,裹着蝉鸣,吹过晒谷场时会掀起一片金黄的浪;现在的风钻过楼缝,只剩呜呜的响,卷着汽车尾气和扬尘,糊在脸上,像一层洗不掉的灰。我们曾经是追着风跑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被风推着走的陀螺,连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怕被生活的鞭子抽得更狠。</p><p class="ql-block"> 有得必有失。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为了追求更便捷的生活,高品质的医疗和教育,曾经奋力拼搏,走出那片黄土地,来到这钢筋水泥林立的城市,我们就失去了清晨被鸡叫唤醒的从容,失去了傍晚坐在院坝里数星星的闲逸,失去了邻里间端着饭碗串门的热络。</p><p class="ql-block"> 曾经随手可摘的野果、田埂上疯跑的自由、雨后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都成了记忆里模糊的剪影。城市的霓虹再亮,也照不进老屋窗棂的斑驳;外卖软件里的山珍海味再多,也抵不过灶台上妈妈炖的那锅腊肉香。我们在电梯里与邻居擦肩而过,却记不清对方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周遭人事早已换了模样,唯有春去夏至、秋尽冬来的轮回,仍循着不变的节律悄然流转。</p><p class="ql-block"> 或许并非季节真的恒常,而是我们眼底的光、心中的念,一年年叠了新的褶皱。当年蹲在树荫下追着光斑跑的孩童,如今正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看蝉鸣掠过玻璃幕墙;曾攥着冰棒在巷口等晚风的少年,此刻正对着空调风口赶一份明天要交的方案。</p><p class="ql-block"> 同样的蝉声,有人听出了燥热里的烦躁,有人却听出了旧时光的回响;同样的烈日,有人怨它晒化了妆容,有人却念它晒熟了檐下的葡萄。夏天还是那个夏天,只是我们肩上的行囊重了,眼里的远方变了,连带着掌心接住的阳光,都有了不同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写于二零二五年七月十七日</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