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蕙质·古代才女的风雅传奇》（一）：卓文君篇

老潘（潘景卫）

公元前158年（汉景帝元年），正处于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文景之治”时期，西汉政权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国家强盛，人民富足。 蜀中临邛（四川邛崃）的卓家是冶铁世家，传到这一代家主名叫卓王孙，颇有经营头脑，再赶上国家富足的时侯，遂成巨富，家中有良田千顷，家资钜万，光蓄养的奴仆就有八百多，号称是临邛首富，声名远播。 这一天卓家富丽堂皇地会客大厅中是热闹非常，有一百多位士绅名流被邀到家中。今天卓王孙要宴请临邛县令王吉和他的一位神秘朋友：司马相如。 请帖早就送了过去，县令也已到了卓家。但司马相如却婉言谢绝，理由很简单：不熟，不便叨扰。这可急坏了卓首富，县令大人和一百多位名流都在，若请不来司马相如，岂不丢了面子，那以后在临邛还咋混。 卓王孙很好面子，于是就恳请县令大人亲自去请司马相如，因为在座的只有他俩最熟。县令王吉还是很给首富面子的，于是亲自去到客栈，这才将司马相如请到了家中。 司马相如坐着华丽的马车，身后簇拥着数名随从，衣饰华美，相貌俊雅，气宇轩昂。来到卓府后与众人一交谈，那更是举止大方，言谈脱俗，令满座客人为之心折。 言谈中得知司马相如本是梁孝王身边的幕僚，深受梁孝王的器重。近日梁孝王去世，司马相如思念家乡成都，因而辞官回乡。途经临邛，恰逢好友王吉在此为县令，遂留居几日，一叙友情，不日就将回返成都。众人听了，对司马相如更添景仰，更有文士轻声念起司马相如的旧作： …有美人兮来何迟，日既暮兮华色衰，敢托身兮长自私。… 《美人赋》司马相如 卓王孙有个女儿名叫卓文君，芳龄十七，生得是花容月貌，更兼才华过人，精通诗赋音律，在当地颇有些名气。此时正寡居家中，闻得今日主宾叫司马相如，排场很大，其文名早有耳闻，不禁心生好奇，便悄悄来到厅外，从门缝里偷看，却见他相貌俊朗，文采风流，谈笑自若，心中暗自喜欢。 席间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王吉起身离座来到司马相如面前，拿出一把琴说道：“久闻长卿兄琴艺高超，今日我新得一琴，名曰“绿绮”，是一把难得的好琴。还请先生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司马相如推辞一番，却不过王吉再四相请，遂静坐抚琴，满座客人屏声静听。这“绿绮”琴名列古代四大名琴，音质自是绝美，而司马相如琴技高妙，远近闻名。琴声一起，出手不凡！卓文君自幼即喜爱音律，在门外听的是如痴如醉，心中更增爱慕。弹了不一会儿，就见司马相如琴兴大发，开口唱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家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得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通情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凤求凰》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当堂唱诵自己新作的《凤求凰》，临邛毕竟地处偏僻，在座的宾客虽亦是当地名流，却哪里听过如此美妙的琴曲，大多也不解词意，一曲终了，不由得轰然叫好。卓王孙纵是豪富，却也只是粗通文墨，根本不知道司马相如的曲意，也是跟着叫好，附庸风雅。 只有门外偷听的卓文君，精通辞赋音律，却早解曲中之意。听到司马相如唱的是： … 司马相如要回家乡， 四海遨游寻找心上姑娘！ 寻觅良久未曾得见， 却在这里得偿所愿。 美丽姑娘深处闺中， 娇艳欲滴我心荡漾。 若是有缘结为夫妻， 夫唱妇随比翼双飞。 亲爱的姑娘呀，与我相伴！ 我们一起永不分离。 若是你我心意相通， 半夜私奔谁能发觉？ 我们一起展翅远去， 你若不解徒令我伤心！ 彻头彻尾的告白，彻彻底底的教唆，这正是“相如琴挑卓文君”。卓文君不由得心中小鹿乱撞，暗自思忖，这位司马先生是在向我传情吗？这每一句都像是对我告白呀。思及此处，不由得晕生双靥，粉面含春。 这卓文君也是胆大之人，心中又对司马相如颇多爱慕，宴会刚结束，她就遣心腹侍女向司马相如致意，称赞他琴艺高超，辞赋华美。司马相如得到称赞非常开心，重金赏赐了那位侍女，并转达了自己的倾慕之情。 得信之后，卓文君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司马相如文采风流，气度不凡，果然对自己有意；忧的是司马相如直言自己目前无官无职，以卓王孙的择婿标准，估计不会同意。 司马相如也担心卓王孙不同意这门亲事，便私信卓文君与他私奔，这时侯恋爱脑的卓文君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那还计较许多。当天夜里，卓文君鼓起勇气，与司马相如连夜出奔成都。 “文君夜奔”传为千古佳话，至今四川成都仍有一条“琴台”路，便是为纪念卓文君而命名。 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 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 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 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可闻。《琴台（司马相如宅在州西笮桥，北有琴台》唐·杜甫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顺利到达成都。但令卓文君没有想到的是，司马相如的家中是一贫如洗，甚至连家俱都没有，只有空空的墙壁，成语“家徒四壁”由此而来。司马相如在临邛的排场，豪华的马车，簇拥的仆从，都是县令王吉借给他的，而他自己根本就是一无所有。 卓文君以为的一见钟情，其实是司马相如的处心积虑；卓文君为爱情而踏上的私奔之路，其实只是司马相如与王吉精心设计的套路。 　　公元前175年（汉文帝五年），卓文君出生在蜀郡临邛县，原名文后，祖籍赵国邯郸。 卓文君从小就天姿聪颖，喜欢诗赋和音律，长的又很漂亮，娇俏可人。其父虽有二女一子，却独宠卓文君一人。及至长大，生得是亭亭玉立，容颜娇美，再加精通音律，文采斐然，妥妥的“白富美”。“脸际常似芙蓉，肌肤柔滑似脂，眉色如望远山。” 卓文君眉如远山，细长，色微淡，人称“远山眉”。时人争相效仿，成为当时流行的眉妆，甚至到唐宋时期仍盛行不衰，可见卓文君之美貌。 卓文君年幼时，其父卓王孙就为她与一个有皇家血统的官宦子弟定了婚约，及至十七岁时，两人成婚。但新婚不久，其丈夫即病逝，年轻的卓文君成了寡妇。在汉代，女子丧夫是可以再嫁的，卓王孙怕女儿在婆家受委屈，就将卓文君接回家中。卓文君姿容俏丽，才华横溢又家财万贯，虽是寡妇，但仍有许多富家子弟慕名求婚，可惜的是卓王孙一个都没看上。 卓文君的事情被成都穷小子司马相如得知，恰巧他与临邛县令王吉是好友。不久，临邛的富豪们都听说县令王吉迎来了一位贵客，名叫司马相如，听说是梁孝王的幕僚，深受宠信。县令王吉对司马相如非常恭敬，天天去客栈拜见他，但司马相如架子很大。除了开始见了两次，其余的一概不见。 这是个大人物呀！ 临邛的富豪们深吸了一口气！这年头什么最重要？关系呀！放着这么个大人物在家门口不去结交，那不是和自己今后的发展过不去吗！ 临邛的土财主们都是行动派，立即发动起来。一位程姓的富豪找首富卓王孙商量，要宴请县令，顺便将神秘的贵客司马相如请来，结交一番。此举若能成功，对今后生意的发展，甚至提高临邛的形象都会有很大的助力！两人一拍即合，就有了本文开篇的那场宴会。 但令两位富豪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司马相如和王吉设的骗婚之计，一切都是为了卓王孙的宝贝女儿：卓文君。 更令两位富豪甚至司马相如没想到的是，临邛真的因为这场盛筵而出名了，千载以降，仍然传诵着相如琴挑卓文君的佳话，仍然流传着《凤求凰》的优美诗句。 洛浦风流雪，阳台朝暮云。 闻琴不肯听，似妒卓文君。 《见美人闻琴不听》唐·李播 　　司马相如家的贫困虽然令卓文君颇感意外，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她却毫不在意。她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交给司马相如用于维持生活，又亲自洗手作羹汤，操持家务，全然没有富家千金的娇骄之气。 司马相如文名很盛，琴技高超，但这些才艺换不来银钱，小夫妻的日子委实艰窘。卓文君写了封信寄给父亲，言明自己目前生活困难，需要父亲的帮助。但这次卓王孙给女儿的是冷冰冰的回答：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是呀，卓王孙如今在临邛已经成为一个笑话，全县人都在谈论首富的漂亮女儿被一个穷小子给拐跑了，关键在于这个穷小子还是个骗子，更可笑的是这个骗子还是被便宜老丈人几次三番才请到家里去的。 好面子的卓王孙这几天哪都没去，就一个人呆在屋里生闷气。家里的仆人们也都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前天有个仆人没注意笑了一下，卓王孙硬说他是笑话自己，差点没被乱棍打死。 父亲的回答本在卓文君的意料之中，他就是个好面子的人嘛。卓文君早有对策，她变卖了自己的金银细软，筹了一笔钱，与司马相如一起回到临邛，在当街盘了个小酒馆，嗯…就叫“文君酒馆”吧，做起了老板娘，而司马相如穿着犊鼻裤，当起了店小二。 美酒成都堪送老， 当垆仍是卓文君。 唐·李商隐诗句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唐·韦庄词句 卓首富宝贝女儿卓文君当垆卖酒，成了这几天临邛县的头号新闻。全县百姓甘当吃瓜群众，纷纷到“文君小酒馆”一探究竟，看到原本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当垆卖酒，极大的刺激了临邛百姓喝酒的兴趣。这几天当地人见面问侯，不再是“吃了吗”这三个字，而是“喝了吗”，意思是去没去过“文君小酒馆”呀，若是还没喝酒，都不好意思出门去。 卓王孙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本来女儿私奔的风波已渐渐平息，自己偶尔也能趁天黑出去遛一遛，现在全完了，这宝贝女儿带着穷小子，嗯…骗子女婿，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开店，这日子哪天是个头呀。一想到这些，好面子的卓首富脸上就火辣辣的。这几天家里的仆人都很小心，卓王孙想找个人撒撒气都找不到。 这一天，卓府的仆人禀报县令王吉来访，父母官登门，卓王孙自然不敢慢待。王吉对卓王孙道：“虽然司马相如目前家中穷困，无官无职，但他一身的才华，且知交遍天下。一旦有一天时来运转，肯定会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你虽然贵为临邛首富，却还没你女儿有眼光，你这样对待你的女婿，若他今后发达了，你待如何自处？” 王吉的一番话惊醒了卓王孙，他意识到自己前番的作为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于是他将女儿女婿接回家中，给两人一百万钱，一百个家奴，还添置了车马良田作为嫁妆，帮二人重新补办了婚礼，卓文君和司马相如重回成都时，已摇身一变成为有钱人了。至此，始于骗婚的司马相如，终获认可。而人们也把出身贫寒，自身有一定才华或魅力，靠手段娶到白富美的男人，称为“凤凰男”，司马相如正是此中鼻祖。 　　回到成都后，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公元前141年，景帝驾崩，汉武帝即位。卓文君听说汉武帝喜读辞赋，重视才学之士，就拿出一笔钱，让司马相如进京，谋取官职。 来到长安后，司马相如凭着这笔钱广交各处官员，大家都很赞赏这位才华横溢、仪表堂堂的青年人。这一天，汉武帝读到一首《子虚赋》： …其山则盘纡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参差，日月蔽亏。 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众色炫耀。… 《子虚赋》司马相如 “真乃绝妙好辞！可惜不得其作者。”汉武帝刘彻读赋后连声称赞。旁边一个大臣轻声奏道：“陛下，此赋作者名叫司马相如，如今正在长安。” 司马相如如愿晋见当朝皇帝，风流儒雅，谈吐不俗的他很得刘彻的宠爱，当场被封为郎官，成为皇帝近臣。而司马相如也没有辜负汉武帝的宠信，连续呈上《上林赋》、《大人赋》等辞赋，令刘彻更加开心，委他以更大的官职，甚至派司马相如出使西南，建功立业！ 司马相如名声鹊起，成为长安城中的新贵，也成为达官贵人们争相邀请的对象。当朝皇后陈阿娇，就是“金屋藏娇”成语的女主角，久受武帝冷落，闻听司马相如之文名，命人带着千金，求他为自己作一篇赋，不久，一首情真意切，文辞华美的《上林赋》摆在了陈皇后的案头。 …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玦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寐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今，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 《长门赋》司马相如 《长门赋》虽未能挽回武帝对阿娇的爱心，却是司马相如文学成就的巅峰。此赋一出，他的文名更盛，当年一贫如洗的穷小子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长安城的繁华迷失了司马相如的心，他沉醉在都城的雕梁画栋和纸醉金迷之中。“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司马相如迟迟不愿接卓文君进京，他喜欢上了茂陵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花前月下，如胶似漆，那还记得曾经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卓文君接到了司马相如的家信，她满怀喜悦的打开，信中写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总共十三个数字，只缺少了一个“亿”字，无“亿”就是无意，聪慧的卓文君马上就知道了丈夫的心意。这么多年的倾情相待，这么长时间的苦苦守侯，等来的是：背叛！此时此刻，卓文君的心中一片凄凉。 　　卓文君终究不是寻常的女子，她没有试图挽回这段感情。她给丈夫回了封信，内中写了两首诗。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诀别书》卓文君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篵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白头吟》卓文君 对于司马相如这样的文人来说，文字才是最厉害的武器。他看到卓文君在诗中写道： 我像青竹一样重视节操， 你像鱼尾一样摇摆不定。 男儿看重的是一诺千金， 怎能因富贵而失去初心！ 司马相如羞愧难当，亲自到成都接妻子，两人重归于好，从此不再提纳妾之事。正如童话故事结尾常说的那样，从此卓文君与司马相如过着幸福的生活。 公元前121年，卓文君去世，享年五十四岁。 下面的这首数字诗，疑似后人伪托卓文君之作。在此录入，以飨读者。（因有学者认为数字诗在元朝才兴起。） 一朝别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杆。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红似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流。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怨郎诗》卓文君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 　　作者的前言：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男性的身影常常占据主导的地位。他们谱写着金戈铁马的战争史诗，勾勒着风云变幻的政治蓝图。 然而，有这样一群女子，她们宛如璀璨星河中耀眼的明珠，以其兰心蕙质，在历史的角落中绽放出独属于女性的光辉，书写出独特的风雅与传奇。 回溯往昔，礼教的枷锁紧紧束缚住女性的脚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如阴霾笼罩着社会。但即使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仍有无数才情出众的女子冲破樊篱，用她们的智慧和笔墨，为自己书写出别样的人生。她们或生于钟鼎之家，或长于市井之中，却都在文学、艺术的天地里展现出非凡的天赋和独特的魅力。 老潘《兰心蕙质·古代才女的风雅与传奇》作为一个系列，将选取古代诸多才女，将她们创作的诗歌，经历的故事奉献给诸位读者。 谢谢各位的关心，也谢谢诸位不以老潘文辞拙劣，耐心的陪伴！ 潘景卫 2025.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