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记

叁伍不晚

世人皆言牡丹富贵，玫瑰多情，而我却偏偏爱荷。荷生清水中，不染淤泥，粉白花瓣盈盈绽放，仿佛隔水映照出的一片洁净天空，自顾自地美好着。六月伊始，荷花如约盛放，抖音之上，早铺满了一幅幅荷花图景。有人只取花影，有人则将身影融入花海之间，手执各色道具，在光影里留驻倩影。瞧见人家拍得如此曼妙，我心里便像有小虫轻挠——很想去，极想去。无奈几周里，不是雨水如注，便是身体不适，再不就是加班至深夜，灵魂仿佛被钉在案牍之间，动弹不得。

终于在一个加班后的周末黎明，五点半便起身，驾车驶向那方心驰神往的水域。天边，初阳如一枚烧红的炭，灼灼地染红了薄雾轻纱，美得叫人屏息。可惜欢喜太急，车竟跑错了方向——眼前虽有荷叶田田，层层叠叠如绿浪翻涌，却非拍照佳处。只见一个汉子涉水其中，正兀自采撷着荷苞，那鲜嫩花蕾似在未及舒展的青春里便遭了劫难，叫人惋惜。心下一急，重又搜索导航，方知真正去处尚在前方。急忙驱车再赴，才终于撞见了那魂牵梦绕的荷塘。

原以为自己是披星戴月的独行者，谁知花影深处早已人影绰绰。众人呼朋引伴，各自在镜头前摆弄姿态，想必也是为了避开这三十九度天的毒辣日头，赶早来寻一方清凉与美丽。我停好车，换上昨夜备下的白裙，手执团扇，迎着微熹晨光踏上田埂。湿漉漉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草尖上的露珠先是悄悄浸湿了裙摆，继而泥土也毫不客气地爬上鞋帮衣角。我在荷叶旁、荷花下、草深之处，站着、蹲着、侧身、弯腰……姿态笨拙却虔诚，只为在花影里留下些微印记。最是那两只蜜蜂，在缀满清露的粉荷上流连飞舞，薄翼轻颤，搅动了凝滞的晨光——刹那间，仿佛整个池塘都苏醒了，生命之气在露珠里晶莹跳跃。

回去后隔了一日，心里却总有些空落落，仿佛匆忙之间遗落了什么。那光景并未看足，那影像也未拍够。心有不甘，于是决意再去一次。这次，换一身深绿国风衣裙，倒想拍些深沉古意出来。想想也自嘲，人若在岁月里渐渐老去，总想为回忆留些凭证——凭证里那个贪恋光影的自己，当时究竟有多爱美？幸而，这“奇奇怪怪”的执念里，尚有人愿陪我一道痴顽。

两番奔赴，倒让我恍然悟出一点趣味：花影与人影，在夏日清晨的荷塘里竟如此奇妙地彼此成全。花以其不染之姿，静静地立在水中央，而人却用尽心思姿态，在花前流连徘徊，仿佛要借得荷的一缕清气，涤荡凡尘里沾惹的喧嚣与疲惫。花自静默无言，人却喧闹着要与之合影——花与人，各自奔忙，又互相映照，这庸常又执拗的奔赴，原来正是人间烟火里最朴素的热闹。

人这一世行路，往往需有些执念才可抵抗光阴的磨损。在花前留影，看似是耽溺于皮囊之美的浅薄，内里却深藏着一颗不甘于寂灭、欲在时光长河里刻下一点印记的心——这痴心，恰如荷叶之上那滴不肯轻易滑落的露珠，颤巍巍地，映照着整个清晨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