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到了一定年纪,记忆就像山间的雾气,总在不经意间漫上来。午休时打个盹,中学时代的片段竟清晰得像昨天,尤其是岑山脚下那间被溪水环着的食堂,连同那些抢饭的日子,带着烟火气撞进脑海里。</p> <p class="ql-block"> 全县唯一的高中藏在群山褶皱里,教学楼顺着山势一级级往上铺,倒像给山系别了串整齐的纽扣。唯有食堂偏安一隅,蹲在溪边,流水声成了终年不歇的背景音。按说这僻静处该养出些书香气,可在我们这群半大孩子眼里,食堂的吸引力远胜过课本——毕竟,长身体的年纪,胃里的空落落总比脑子里的公式更让人坐立难安。</p> <p class="ql-block"> 学校的日子像块上了发条的表,老师在讲台上挥汗如雨,我们在课桌前埋头苦读,渐渐被分到不同的班级,像被筛子分出的谷粒。优等生是学校的脸面,被捧在手心;中间层的我们,像空气里的尘埃,不被过多关注;而最差的班级,反倒成了焦点,不是盼着他们成龙,是怕他们惹出乱子。大会小会上反复强调的校风校纪,明里暗里都像说给他们听的,可真到了食堂,那些规矩就像被溪水冲垮的沙堤,瞬间没了踪影。</p> <p class="ql-block"> 每天三次,食堂门前都会上演同样的戏码。早读结束的铃声刚落,教学楼里就像炸开了蜂巢,我们拎着搪瓷饭盒,像脱缰的野马往食堂冲。若是值班老师站在窗口旁,大家还能勉强排个歪歪扭扭的队,眼神却像饿狼似的盯着窗口里的米饭;可只要老师身影一消失,队伍立马溃不成军。</p><p class="ql-block"> 大个头的男生最占优势,胳膊一抡就能扒开人群,硬生生在前面挤出个位置。我们这些小个子只能贴着墙根,像壁虎似的一点点往前挪,手指把饭盒捏得发白。早上的稀饭最是惊险,刚出锅的粥冒着热气,窗口一打开,无数只饭盒伸过去,溅出的热汤烫在手上,也只是吸口冷气继续抢。每个人眼里都只有自己,只有那碗能填满肚子的饭,文明的体面早被抛到了脑后。</p><p class="ql-block"> 争抢急了,口角是常事,推搡着就动了手。拳头挥起来的时候,没人再想谁是优等生谁是差等生,只认老乡。一个人被欺负了,同个地方的伙伴立马围上来,瞬间形成小小的阵营,记得班上有位同学个矮,在一次争抢中被欺,同学们听后立马组织,在场外摆开战场,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惊动派出所,但同学为这份仗义而自豪。拳头落下去的闷响,和着溪水声、饭盒碰撞声,成了食堂独特的变奏曲。其实谁也不是天生好斗,只是在那股饿劲的催逼下,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当然,除了正面冲突,还有另辟蹊径的,他们得到老师的关照,得以走教师绿色通道,令人羡慕不已。</p> <p class="ql-block"> 后来读《鲁滨逊漂流记》,忽然就懂了那种原始的冲动。在荒岛之上,鲁滨逊为了活下去,褪去文明的外壳,与自然搏斗,与孤独对抗。而我们在食堂里争抢的,不过是一碗饭,却也露出了同样的底色——生存面前,体面太轻,填饱肚子才是最实在的真理。那些被扒开的队伍,被烫红的手指,甚至挥出的拳头,都是人性最本真的流露: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好一点,哪怕只是多吃一口热饭。</p><p class="ql-block"> 如今岑山脚下的食堂早已消失,每当走过,食堂的哄抢声,溪边的流淌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些抢饭的日子,狼狈又鲜活,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最真实的模样——褪去学生的身份,放下课本里的道理,我们都只是一群渴望饱足的少年,在生存的本能里,完成了最朴素的成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