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星图,在日常里寻找永恒

zmzg长乐

<p class="ql-block">清晨,我在蝉鸣的声浪中苏醒,伸了几个懒腰,慢慢地舒展起床。我来到院子里,看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瓣,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那些藏在密叶间的蝉,已然用声浪织就了一张绵密的网。忽然就懂了虞世南写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时的心境。</p> <p class="ql-block">栀子花开了,满院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是那种甜津津的香,沾在衣料上,走出门去,一路都带着。这些夏花更像唐吉诃德,明知终点是凋零,仍要在最烈的日头里开得忘乎所以。</p> <p class="ql-block">我泡了杯清茶,茶香袅袅升起,混着栀子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成了独属于这个清晨的味道。蝴蝶来了,黄黑相间的翅膀扇得几乎透明,鳞粉在空气里撒一把碎金。它停在一朵栀子上,花就活了,像是自己飞了起来。生命与生命相遇,便成就了夏日里最动人的景致。</p> <p class="ql-block">茶喝到第三泡,味淡了,我起身去菜市场。菜市场门口的早点铺,白汽蒸腾,烟火正浓。老板笑意常驻,对每个来客都递上一份善意——豆浆舀得满些,油条炸得酥些。我坐下,大饼卷油条,油条浸咸浆。芝麻的焦香、麦面的甘甜,在舌尖层层绽开;油条吸饱了咸豆浆,外绵内脆,轻轻一咬,汤汁四溢。那一刻,人间烟火全聚在齿颊之间。</p> <p class="ql-block">连日在空调房里打转,免疫力下降,居然闷出了感冒,吃完早点,决定去复兴公园透口气。这几天,受台风外围的影响,把天空擦得纤尘不染,蓝得通透,像被海水反复洗过的玻璃。飘着一朵朵好似棉花糖的云朵,网友口中的“水晶天”“漫画云”原来就在眼前。举起手机,无需滤镜,随便定格一帧,便是足以做壁纸的盛夏大片。</p> <p class="ql-block">复兴公园,上海屈指可数的法式园林,始建于 1908 年,旧称 “顾家宅公园”,老上海仍习惯唤它 “法国公园”。抗战胜利后改名 “复兴”,寓 “民族复兴” 之意。一入园,暑气便被隔绝在外,不觉溽热,只觉清风徐来,凉意自生。</p> <p class="ql-block">往里走,是中轴对称的花坛,月季刚谢,枝叶还绿得发亮。每一步,都踩响我年轻的回声——这座公园,原来连风声也替我收藏着旧时光。</p> <p class="ql-block">最值得一逛的是玫瑰园——典型的法式花圃,涡纹小径盘成一座绿色迷宫。只是此刻花季已过,只剩空架与深绿。我仍记得四月底那天,满棚玫瑰泼泼洒洒地开着,红得醉、粉得酥、白得亮,浓甜的香气兜头罩下,几乎让人晕眩。</p> <p class="ql-block">铁质玫瑰拱廊被藤蔓织成浓绿隧道,阳光漏成碎金,早成了相机里的常客。廊下,几位老人围坐话家常;稍远处,有人缓缓推掌、练拳;更远的树荫里,一支萨克斯风咿呀走调,却吹得极认真…</p> <p class="ql-block">步出公园,拐进雁荡路。中华职教社大楼新近修葺,赭红砖墙泛着柔光;中原理发店、手表维修店仍守着旧招牌,像两枚不肯掉色的邮票。味香斋的门脸窄窄,一推,冷气裹着麻酱的醇味扑了满怀。店堂还是当年的格局,吊扇悠悠,我拣了角落坐定。“一碗麻酱拌面,加个小牛汤!”</p> <p class="ql-block">麻酱也是上海人的集体记忆,它由花生酱和芝麻酱按比例调制,吃的时候,需迅速拌匀,让每根面条都裏满酱料,口感香浓。配角小牛汤也是一绝,汤清味鲜,还加了咖喱,正好解了麻酱的黏腻感。比起浓油赤酱的内脏浇头,它内敛含蓄,20厘米碗里蜷着几代人的量子纠缠。我在家做冷面,更多的是做三丝冷面,茭白丝、青椒丝和绿豆芽,口感更清爽一点,加上自制的麻酱,使其更显鲜美。</p> <p class="ql-block">饭后拐进茶馆,点一壶陈皮普洱。茶香先是浓得很,带着点陈皮香,慢慢就淡了,变成清清爽爽的味道。我倚窗边藤椅,任淡淡余香在指间徘徊,享受这一刻的惬意。“偷得浮生半日闲”,李涉的这句诗恰如其分地表达出这种忙里偷闲的美妙。</p> <p class="ql-block">午后去了个研讨会,刚坐下,就被身后一声喊吓了一跳:“你还活着呐?” 回头一看,是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他拍我肩,“几年不见,你倒没怎么变。”我笑着回敬:“你也一样。” 并排坐着,聊起谁谁走了,谁谁还在,最后他说:“活着就好。”我点头,这话没错,森下典子在《日日是好日》里写:“能真切感受活着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年轻时总觉得要干番大事业,才不算白活,现在才懂,能每天吃好睡好,能和 old friends 偶遇,就挺好。</p> <p class="ql-block">会议结束,天气还算凉快,我决定再去走走,出出动汗。从陆家浜路步行到外马路,去摆渡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路上。南浦大桥桥堍下、市南中学边的轻纺市场依旧还在,我忍不住进去一探究竟,轻纺市场依旧热闹,有不少外国游客,有定做西装、旗袍的,也有拿着各种布料讨价还价的,倒比从前更鲜活。</p> <p class="ql-block">站在南浦大桥下,仰头望去,斜拉的钢索仍像当年那样,一节节把天空“缝”起来。那时的我,曾数着它们一寸寸长高。如今董家渡这边拆了不少老房子,成了大工地。拆了的老街坊原址上,新楼正往上冒,吊塔的影子投在老墙上,光影交错,像一本被撕掉几页却仍舍不得丢的日记,在新的章节里留下旧墨痕。</p> <p class="ql-block">行到江边,我仰头等一场盛夏的暴雨。虽然这雨就像你生命中的某些过客,来的轰轰烈烈,去的急急忙忙,可它却给你带来了片刻的清凉与惬意。</p> <p class="ql-block">傍晚回到家里,洗澡后换了身干净衣服,从冰箱里取出一盆糟货:毛豆、凤爪、鸡胗、白切肉,昨夜浸的糟卤,此刻已完全入味。沪上盛夏,一句“万物皆可糟”便把暑气封坛。再倒一杯冰镇的绍兴黄酒,抿一口,酒的醇厚混着糟香,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天下事大可不管,今晚只需计较毛豆是否糯、凤爪是否入味——退休真好。</p> <p class="ql-block">其实生活哪需要那么多意义?冰镇西瓜最中间的那口甜,绿豆汤里百合的糯,凉面顶上青椒的脆,杨梅汁在玻璃杯上结的水珠,还有院子里的蝉鸣,菜市场的吆喝,公园里的萨克斯…… 这些零零碎碎的美好,就像天上的星星,看着小,合在一起,就亮得能照亮整个夜空。</p> 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蝉又开始叫了,比傍晚更响亮。我拿起酒杯,敬这平淡又闪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