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青春,曾是一团燃烧得炽烈如血的火焰,呼喊着向天空伸展,欲将整片天空都染成自己的颜色。然而,最终火焰燃尽,天空依旧高远蔚蓝,只在心中遗下薄薄一层灰烬,如秋后寥落的晨霜。我那时心中郁结着无数的不平,似乎整个世界的风都只吹向我一个人的方向,每一片落叶都沉沉压在我的肩头,而我却不知该向何处寻求解答。</p><p class="ql-block"> 后来岁月如溪水,不动声色地流淌,也渐渐洗去了我心上那些青涩的凹凸不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日子仿佛温吞的白水,缓慢而无声地流过,日升月落间,时间仿佛也如老槐树那样静默无言。槐树叶子纷纷飘落,盖住了往昔的足迹,也掩埋了心中层层叠叠的波澜。我日渐习惯了在树影摇曳里静坐,在光影婆娑间默然,仿佛自己亦已化身成一圈圈年轮,深深埋入时光之内,连痛苦也如落叶般褪色了,只留下一种麻木而沉滞的平静。</p><p class="ql-block"> 后来一次偶然清理旧物,翻出了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的自己分明正对着镜头微笑,而背景中竟是我记忆里最灰暗的一处所在。我端详着这帧“证据”,不由愕然,原来彼时自己以为的愁云惨雾,竟也并非全是凄风苦雨,其中分明包裹着一抹笑意。我这才憬然,原来昔日那些沉甸甸的伤痕,早已被岁月这温柔之手悄悄抚平、揉捏、重塑,化作了今日面颊上漾开的浅浅酒窝,这酒窝里,竟盛满了过往风雨酿成的微甜。</p><p class="ql-block"> 小区里那位上了年纪的修理师傅,每当他低头修补老物件时,眉宇间便如刻上细密纹路,他总微微笑着,那笑容仿佛刻刀般镌刻在脸上,也刻入我心中。我久立旁边,只见各种工具在他手中穿梭,如同岁月缝补了所有撕裂的过往,那皱纹里流淌的,是时间熬成的深浓汤药,饮之则苦涩尽褪,唯余醇厚。</p><p class="ql-block"> 蒲公英的绒球在阳光里悄悄成熟了,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它们便欣然松开紧攥的小手,托着那些细小的种子,飞向渺远不可知的远方。那些种子们,携带着自己苦涩的滋味,投入广阔大地母亲的怀抱。我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恍然明白,原来生命最深刻的释然,并非抹去苦味,而是将苦味悄然归还给滋养万物的大地。</p><p class="ql-block"> 生命原本的滋味里,深深浅浅总掺杂着些许苦涩,可时光之手最神奇处,便是能替我们酿苦为甜。当往事如烟掠过心头,我嘴角那抹微笑,便似寄给岁月的一封缄默信笺,其中无字,却道尽一切。那并非轻浮的遗忘,亦非无谓的遮掩,是秋草般枯荣后,在霜天里安然仰起的脸。</p><p class="ql-block"> 那么,便以这释然为舟吧,浮沉于时间的河流之上,生命所赐伤痕,终将化作酒窝里微漾的甜,如蒲公英籽乘风飘散,送苦入地,我们才得以在回忆的余烬里,认出自己曾经纯真笑容的微光。</p><p class="ql-block"> 这抹微笑寄给岁月,便是人于时间深处立下的最宁静的碑文。</p><p class="ql-block"> 作者:刘松柏(庐阳西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