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生活笔记》之夏至

栖迟斋主人

6月21日，夏至。半夏生时，蝉鸣荷绽。

梅雨是一场温柔的围困。

入梅以来，强降雨一天接着一天，好不容易盼来周末，却出不了门，下不了田，只能任由地里野草疯长，瓜果腐烂。

例行的散步也不得不取消了。大清早的，拉菲就在我脚边拱来拱去，催我带它遛一圈。我推开门，指指外面说：“去不成，你看，下雨了。”拉菲显然是听懂了，却不甘心，往前跨了两步，结果被豆大的雨点砸了个激灵，赶紧缩回头，抖了抖身子，叹口气，在角落里趴下。一脸的郁闷。

这样的梅雨季节，容易让人慵懒无聊，却也能生出些闲情闲趣。既然出不了门，便把楼上楼下打扫了一下，然后燃起一炷香，泡上一壶茶，切了一盘瓜，捧着一本书，静心翻看起来。

香是沉香，有股乳香味。茶是老白茶，口感柔顺、甘醇。瓜是自己种的甜瓜，硕果仅存的几个。其余的，都被鸟儿虫儿享用了。瓜的品质真是不错，色如翡翠，脆爽香甜，也难怪它们会和我争抢。

书很薄，花了一个多小时，一口气看完了。是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第一次看是二十多年前，当成小黄书看的。第二次看，感觉到了文中的幽默和荒诞。今日重读，领悟到文章结构之精妙、叙事之冷静、语言之质朴，着实令人钦佩。

书看久了，眼睛略有些发涩，于是移步檐下，观赏起门外的雨景。雨势丝毫未减，广场上有了一层积水，雨点落下，在水面砸出一个个浅窝，又腾起阵阵水雾。一阵凉风袭来，闻到夹杂着泥土气息的“雨香”。

雨声是一曲交响乐。地面上的扑通声，树叶间的噗呲声，屋瓦上的叮咚声，房檐下的滴答声，各有各的节奏，各有各的旋律，交织一起，便汇成了舒缓迷人的乐章。

古人听雨，总带些悲愁。危阑听雨，听的是壮志未酬；画船听雨，听的是断肠乡愁；枯荷听雨，听的是缱绻相思；孤篷听雨，听的是寂寞苍凉。蒋捷更是用听雨概括了自己的一生，从少年到壮年到老年，从歌楼上到客舟中到僧庐下，虽然道了句“悲欢离合总无情”，貌似旷达，终归掩不住几丝悲凉萧瑟。而我，欣逢盛世，心无挂碍，听雨的心境，是自在而惬意的。

九九和杰瑞也在陪我听雨。它俩一左一右，趴在窗口，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出神，似乎在思考什么猫生哲理。

庭前的百日菊开得真是热闹，有玫红、粉红、水红，有鹅黄、月白、浅紫，色彩缤纷，花团锦簇。月季花也开得正盛，细长的枝条随风摇曳，花朵儿在雨雾中笼罩下，更显清纯妩媚。想着家里的几个花瓶还空着，便取了竹篮、剪刀，撑了把雨伞，到花圃里剪了些花枝回来。选材、修枝、定植、微调，好一番捣鼓，终于成型了。细细端详，总体还算满意。我没有学过插花，算是无师自通吧。其实，插花艺术和摄影、绘画、书法都是相通的，无非是将大小、远近、虚实、疏密、浓淡、冷暖，这些相对关系的视觉元素进行排列组合，或呼应，或衬托，或引导，讲究个变化与统一、对比与和谐、节奏与平衡。

焚香、品茗、听雨、抚琴、对弈、酌酒、莳花、读书、侯月、寻幽，是古人十大雅事。今天一上午，我便体验了其中六件。倒不是故作风雅，只是人生如逆旅，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人，有时需要从诸般俗念中挣脱出来，怡情养性，“得以暂时脱离尘世”。

忙有所值，闲有所趣，如此，才算不辜负每一寸时光。

过午，雨势渐小。终究是耐不住寂寞，驱车到邻村去赏荷。其实，村子周边有大片大片的荷塘，但莲藕的品种是改良过的，结藕多，开花极少。邻近的一个村子，专门建了一处荷花园，是按乡村旅游景点打造的，有亭台，有回廊，有汀步，方便游人近距离观赏。除了常见的红莲，还引进了不少名贵品种。有千瓣莲、并蒂莲、舞妃莲、小三色莲、白雪公主、翠盖华章……最奇特的是玉碗，花开杯状，层层叠叠，洁白中带一些黄色和绿色，莲蓬是扁圆形。

映日荷花固然美，却不及雨荷韵致悠长。有人说，古人赏荷，崇尚四种意境：雨荷、风荷、残荷、梦荷，尤以雨荷最美。的确，“翠盖佳人临水立，檀粉不匀香汗湿。”在雨的沐浴下，荷花显得更加清新明媚，风情万种。

赏荷归来，雨仍未停，只是转为霏霏细雨。乡道两侧的水稻田里，秧苗萌出了一层新绿。一只白鹭孤立水边，长腿、长颈、长喙。披着一身蓑羽，在雨中纹丝不动。水中晃动着长长的白色倒影。有遗世独立状。

进村前，见村口的虾塘里，泊着一条小船。一名中年妇女立在水中，推着小船缓缓前行。她头戴斗笠，身穿连体水裤，不时探下身子，似乎在打捞着什么。我停下车，和她打起招呼：

“下雨天还在干活？”

“是的，捞些虾子去卖。”

“现在价格怎么样？”

“不咋样，小青二十，大青三十。”

的确不咋样。我有个表弟在老家养小龙虾，行情我清楚。这个价格，比去年同期降了不少。

农副产品就是这样，价格高，产量就低；产量高，价格就低。说到底，农民挣的就是个辛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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