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生活笔记》之立夏

栖迟斋主人

5月5日，立夏。春藏夏启，万物并秀。

今年“五一”假期，出行热度再创新高，很多人在追寻诗和远方，我却老老实实待在乡下。晨起看白鹭点水，暮归随野老荷锄，日子过得自在、充实。

“五一”那天，起了个大早，到菜地里种红薯。苗子是朋友从红安县送过来的，200多棵，一个大泡沫箱装得满满当当。“红安苕”在湖北颇有名气，朋友特意挑了两个不同的品种，一种是“西瓜红”，一种是“紫檀红”。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我也不太清楚，只有收获时才能见分晓。准备工作很是繁琐，先是松地、碎土、翻晒，然后挖沟、起高垄、施底肥、撒草木灰，上周末，我忙了整整两天，累得够呛。种植的任务轻松多了，只需将幼苗底部的叶片捊掉，一棵棵斜插入土，再浇上一遍定根水。后期管理就更省心了，不怕旱、不怕涝，不用除草、杀虫，偶尔翻翻藤、追点肥，它便能还我一个硕果累累的秋天。

菜地的几棵桃树，挂满了毛茸茸的果子。果子太密，侧枝也生长得过于茂盛，养分怕是跟不上。下午便忙着给桃树剪枝、疏果、施肥。然后扯去地膜，让辣椒、茄子、西红柿都透透气。辣椒已经结果了，茄子开出了紫色的小花。丝瓜、黄瓜、苦瓜都爬上了架子。西红柿长到两尺多高，植株倒伏到地面。于是找来几根竹竿，搭了支架，一并整枝打杈。

两棵枣树开花了。叶片油光锃亮，一串串黄绿色的枣花垂挂着，清新可爱。今年秋天有枣子吃了。真好！

院子里石榴花也开了。榴花不与百花争媚，它只活在自己的节奏里，在最清淡的花期，开出最夺目的红艳。花朵如赤焰般热烈，花瓣的褶皱里藏着大唐西域的旧梦。

接下来的几天，晴日暖风，很适合户外游玩。我便挎着相机，在村子四周随意转悠。

大地绿意盎然。绿色和绿色之间，深浅不一，浓淡相宜，有着丰富的层次感。最美的是水稻田里的那片新禾绿，洁净、清新，让人忍不住想触摸，想亲吻。这一大片的绿中，点缀着几个白点。那是一群白鹭。时而悠闲踱步，时而振动低飞。“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说的就是这番景象吧。

路边倒伏的油菜散发出清香。晾晒几日后，农人们会用梿枷反复捶打，脱下的菜籽炼油，秸秆和籽壳则就地焚烧，当作肥料。它们曾用激情点亮整个春天，现在却以这种方式告别世界：安静、隐忍、奉献所有……

小麦也黄了。有的变成了一个个麦垛静默在田野，有的还在等着最后的成熟。

荷塘里荷叶初发，圆圆如盖，青翠碧绿，三三两两飘浮在水面。有几处冒出了尖尖的叶角，“半在春波底，芳心卷未舒”，有几分娇俏，有几分羞涩。

鲁湖像大海一样辽阔而宁静。水面是浅灰色，不时有鱼儿溅起涟漪。岸边芦苇青青。几只翠鸟在苇丛中戏耍，鸣声清脆。

路边的野花儿开得正盛。一年蓬，剑叶金鸡菊，野胡萝卜花，一丛丛，一簇簇，装点着五月的田野。更多的是白茅，池塘边、荒坡上、田埂里，到处是它们摇曳的身影。白茅与芦花近似，花穗上密生白色柔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在《诗经》中多有提及。《召南·野有死麕》就说，有男子用白茅束系猎物，献给心仪的女子。的确，白茅茎叶柔韧坚实，不容易折断，当作绳索是再合适不过了。

闲逛时拍了不少照片，顺带着采摘了一大束野花野草。回家后分门别类，一部分做成植物标本，另一部分插进大大小小的花瓶。

后院的月季差不多都谢了。搭着梯子，剪除枯萎的花枝，又给绣球花喷施调色剂。

忙完这些，沐手净面，燃一炉檀香，沏一壶新茶，捧一本闲书，享受午后的闲暇时光。

倒不是故作风雅。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可具体到每个日头上，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又如此漫长，总得找点有趣的事做做。

今日有故人来访。“野外逢迎少，柴门落叶稠。”屋子好几天没有打扫了，晨起洒扫庭除，以迎嘉客。

友人远道而来。这是一个深谙生活情趣、多才多艺的奇女子。十年前，她毅然决然地辞去稳定工作，回到家乡开了一家书店，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在书香氤氲中独坐，阅读、写作、品茗、听歌。闲时玩玩摄影，侍弄花园，学学烘焙和陶艺，练练瑜伽和禅舞。这份遵从内心、追求梦想的勇敢，让我钦佩不已。我选择栖居乡下，过今天这种生活，其实是受了她的影响和感染。

此后，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切。正如她给书店取的名字，她在“最好的时光”，遇到了最好的自己。辞职创业后的她，激情四射，才华尽显。似乎每天都有新的创意，每天都有新的收获，每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短短几年时间，她的书店声名远播，她自己也成长为当地知名的摄影师、设计师、园艺师、旅行作家、亲子教育专家、文旅推广大使、公益组织负责人、巾帼农庄创始人……

果然，从最近的聊天中得知，她的步子终究是迈得太快了。被名利场所裹挟，被最信任的人所背叛，身心俱疲。

我不擅温言宽慰，她也没流露出落寞和伤感。我陪她参观了花园和菜地，亲手做了几个小菜，饭后泡壶茶，很随意地聊聊天，她便起身告辞。

古人奔赴，或乘风或涉水，只为一眼相见。更有王子猷雪夜访戴，造门不前而反。友人独自开车，往返数百公里，来去匆匆，只为看一看我的小院，也颇有古人之风。

傍晚，友人发来了她制作的视频。拍摄的是我家前庭后院，菜地的蔬果，田野的风。她在视频里说，朋友，我们从大自然、花园、田地里悟到的哲学，不正是枯朽的每天都在凋零，新鲜的每天都在清晨盛开吗？我们种下一颗种子，浇灌、施肥、杀虫，期待它开花、结果，最后发现这是一株疯长的野草，就如同我们将善良与纯真错付了人，然而我们能停止播种吗？我们能怀疑土地吗？

一个有大智慧的人，是不会被厄运打垮的。

吾心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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