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历时三天的长春市中考在阴翳且闷热的天气中结束了。三天以来,望着在保卫引导下鱼贯进出考场的莘莘考生以及考场外冒着炎炎酷暑及夏日淫雨苦苦久等的陪考家长,39年前自己的那段中考往事总如自定义播放的视频般不时地在头脑里浮现。与绝大多数从那个苦夏挣扎而出的考生们一样,那一年的中考,我绝非什么场中主角,故题目以“跑龙套”称之。<br> 1986年的初春时节,已近初中毕业的我尚不知“中考”为何物,老百姓习惯以“考高中”“考中专”“考中师”称之,也没有哪位老师在全体学生面前将“中考”二字的含义给我们具体解释一番。一身粗布中山装戴着校徽的我们依旧在自己人生重大拐点处在时间的驱赶下机械地爬行。 大约在四月下旬,学校组织初三学生预考,即校内中考选拔考试,入选者才有资格报考实验中学、中专及中师这些高端学校。在考前,同班好友小C对我说自己好生紧张,因为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到了。对于他咬文嚼字且忐忑不安地抒情表达内心感受我颇不以为然,感觉如此级别的考试何以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走向。<br> 成绩很快下来了,全年级近300名学生给了64个报考名额。当班主任刘文学老师公布预考通过的名单时,原本不太抱有任何希望的我居然以校排61名意外入选,而平时成绩与我不相上下的刘继春却名落孙山,更令人意外的是,成绩一直在我与刘继春之后的小C竟然搭上了入选64人的末班车。接下来便是预报志愿,我最初的选择是报考实验中学,40年前的实验中学初建伊始,每年的招生人数极为有限且主要面对德惠镇内的初三学生,下面乡镇每年能偶尔考上一两个就算烧了高香了。既然预考通过,自己别无选择,明知考不上去做分母也得如此报考。然而,一天后,班主任说因为我的名次靠后,所以只能允许我报考中师了。<br> 中师是什么,老师没有任何解释说明。同学们只能望文生义猜测为“中学老师”的意思,即考中毕业后的就业方向是进中学,大多数没文化的社会人也基本是这么理解的。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中师”其实是“中等师范学校”的简称,学历属于中专,毕业后的就业方向原则上是小学。那个无知的年代造就了我们的集体无知。 <p class="ql-block"> 随后,我才知无论考实验还是考中专都不如考中师的麻烦多,因为除了正常的文化课考试外,还要加试音体美,而且要进城面试,好在除了体育的100米及立定跳远稍弱外,美术和音乐是我的强项。然而,同样报考中师的小C却对我说你英语学的不错,但考中师只按成绩的百分之三十计算,这对于你不合适。然而,毕竟已被学校报上,只能如洄游鱼般逆流而上了。</p><p class="ql-block"> 距离加试的考期越来越近,为了全面提升我们这些中师考生的音体美成绩,学校专门让相关老师利用下午的自习课或放学时间组织我们进行有针对性的练习。至今我依然记得那些日子的音乐和美术的培训地点是在学校西侧新近竣工但尚未投入使用的学生宿舍,就在墙壁散放的浓烈白灰潮湿气味中,音美老师引领我们开始精心编织自己漫漫人生路上第一个遥不可及的年少痴梦。美术好说,只是考素描,在王文池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我的素描基本达标。音乐也不在话下,就是清唱一首自己擅长的歌曲。音乐老师李慧可谓蜚声德农一带,她擅长键盘乐器、视唱及演唱,某一年还应邀参与录制了吉林人民广播电台的春晚节目,一首《马儿呀你慢些走》让她的名字传遍了白山松水。虽然音乐课素来不为农村中小学常规教学所重视,但李慧老师每一节音乐课都做到一丝不苟,无论是简单的音乐知识以及歌曲的演唱,她都倾全力教给学生,从不会告诉学生上自习或对付着上。我觉得,这不仅是其对本职业的极度热爱更是对讲桌下几十名学生的高度尊重。辅导我们考前的演唱,李慧老师着实十分负责,她教我们如何练声换气,过筛子般让我们依次清唱,并根据学生的各自情况推荐适合自己的歌曲。我彼时尚未变声,当我唱完那一年的流行歌曲《心声》后,她说我还是童声,表达不出歌曲的深沉哀婉,不适合演唱这首歌曲。我于是丢开浑身解数,又接连唱了很多我所会的歌曲,但都被她否定了。直到我嗓子发哑时,她才最后为我锁定了《保卫黄河》这首并不适合独唱的抗战歌曲。从四月份开始练习再到六月份去德惠加试,老师们两个月期间近乎一对一的耐心辅导并未收取每个同学一分钱的辅导费。挣着勉强养家糊口的微薄工资,却能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耕耘、无私奉献、淡泊名利、朴实无华,这便是那个年代我们老师身上煜煜闪光的红烛精神。致敬,那些年的老师们!</p> 中考前要进行一次全身体检,在高考没有扩招中考备受重视的年代里,上级学校的基本宗旨是为国家培养优秀人才,优秀的含义自然包括健康的身体。因此,不仅大学即便是中专和中师,也会把成绩优异但身体不合格包括残疾人等特殊群体拒之门外的。上世纪80年代初,自学成才的轮椅姑娘张海迪虽然高高超出高考录取线,但仍因身体问题遗憾落榜。那一年,报考普高的同学只要在本镇的中心卫生院完成体检即可,而报考中专中师的同学则必须要进城到县医院体检。80年代的德农公路还是土路,每天的往返车次十分有限,一旦下雨还会停运。因此,考虑到天气因素,举凡去德惠体检、加试乃至文化课考试,学校往往会组织学生提前一天去。我那年的体检便是提前一天出发的,由主管教学的姜茂杰主任负责带队,当晚,我们一行被安排在德惠宾馆(一所)住宿,交宿费时我当时傻眼了,很简陋的房间,床位拥挤,居然收取我们这些不挣钱的学生每宿2.5元!须知,彼时在砖厂干活的姐姐每天连一块钱都挣不上啊!这与可能会安排我们免费入住某校空闲教室的天真预想大相径庭。<br> 一所的食堂在餐前须以现金兑换餐券,薄薄的窄窄的旱烟纸大小白纸上网格状印刷着“德惠一所,一角” 等字样。晚餐时,当我得知一份炒角瓜居然卖到4毛钱时,干脆选择一毛钱一份的烩菜,里面还有肉,何乐而不为呢?对于剩菜的再加工,那个年代的人们没有今天这么强的卫生意识。一碗米饭也须三毛钱左右,一顿饭下来,如果没有廉价的烩菜,总得七毛钱左右。后来的加试及中考期间,因食堂再无烩菜可卖,我为了省钱买书,干脆每日吃七毛钱一斤的炉果。<br> 负责体检的德惠县医院位于三道街(今新东方超市一带),因为集中了好多所学校,因此必须排队等候,包括后来的三次高考体检,每次都不是随到随检的,总要在阴暗的走廊里排着长队苦等一两个小时左右。许多同学猜测是因为学校领导未能向院方“意思意思”,个中缘由,我不得而知。 此后的加试是在德惠中专进行的,彼时的德惠中专,万众仰慕,是莘莘考生可梦而不可及的中考天花板。学校位于九道街南侧,与德惠四中比邻而居。加试的那天,一场滂沱大雨让凹凸不平的九道街变得泥泞不堪,而中专院内的操场已成了一方天然池塘。到达中专红砖瓦房教室房檐下的我们个个都是浑身潮湿,脚下的鞋因为蹚着九道街的积水也早已湿透。来自德惠各校的考生倚墙而立,期待着加试时间的尽快到来。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位向阳的男生,他为人朴实热情,听到他说自己住在每宿3元钱的电力宾馆后,我才不再对德惠一所两元五的宿费耿耿于怀了,心理渐感平衡了。几百位学生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位穿着入时怀抱着吉他的男生,他身材笔挺,西装革履,梳着油亮的背头,风度翩翩。更为显眼的是旁边一位女生与他动作亲昵,不消说,一定是一对儿。在开放程度还不是很大的年代里,早恋现象不很普遍,即便有也是暗中进行的,不敢大胆的公开,否则要被开除学籍的。望着那女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膏药般紧贴在男生身上,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孩子不禁嗤之以鼻。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后,加试才开始。歌曲清唱时,各校考生可谓千姿百态,各具特色,总体是粗嗓门且跑调的居多。某校男生十分腼腆的唱了一首《小草》,一开始就没有自然地放开,到了高潮部分却突然将按个人习惯将“春风啊春风啊”那句压低,听得我忍俊不禁却不敢笑把嗓子憋得好难受。刚认识的那位向阳男生唱了一首《学习雷锋好榜样》,本来的进行曲节奏歌曲,让他唱得节奏十分混乱。我的那首《保卫黄河》唱过,只见两位评委老师先是对视了一下,继而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体育加试的单杠引体向上是我的强项,大约是13个满分,我一气快速薅了十四五个,听到评委老师喊“够了”方才罢手。体育的另一项是立定跳远,我因身材矮小(1.53米)仅跳出2.20米的成绩,距满分尚有点差距。而外校一位与我身高差不多的小男生一时不满自己的首跳,干脆脱掉鞋子加试,颇有点许褚裸衣战马超的气势。但成绩还不如我,只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而已。100米短跑因天气因素而取消,这让我多少松了一口气。加试美术不是临摹,而是石膏多面体素描写生,我很快便完成顺利交卷。在此期间还有填写志愿及面试的环节,在志愿那一栏里我稀里糊涂地写了“中师”二字,后来,听小C说他填写了“农安师范学校”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栏该填写学校名称。但之前没有谁告诉我志愿如何填报,更不知哪些学校可以让我们报考。面试的时候,评委老师问了我的姓名和籍贯后,又问我的志愿是什么?我就按报考的志愿说出了“中师”二字。直到后来,才知那时我应该说出“我志愿做一名人民教师,为祖国的教育事业作贡献”之类的套话。不是农村孩子愚昧,而是前面没有一盏指路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