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生活笔记》之清明

栖迟斋主人

4月4日，清明。气清景明，草木繁茂。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菜园里干活。蜜蜂在菜花丛中飞舞。一只黄鹂在桃树上蹦来蹦去。不怕人，时不时飞到菜地里翻找虫子。得手了，又歇回桃树上，昂着头唱上几句。

桃花差不多都谢了，枝条上已经长出嫩绿的新叶。桃花的花期真短啊。单朵的花，不过三四天；整树的花，也就十来天左右。它们急匆匆地绽放，急匆匆地传粉、授精，然后叹口气，缓缓飘落。就像传统的女人，瞬间的美丽，只是为了完成生育的大任。花园的那些花儿，就是思想前卫的时尚女郎了，它们生来就是供人欣赏的，只管轰轰烈烈地开、肆无忌惮地美。

秋葵和丝瓜终于发芽了。自从播下种子，我隔天就要到地里看一看，浇浇水，盼着它们早点冒出地面，它们却总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实在让人着急。今天终于探出头来，顶着两片新叶，柔柔弱弱的，怯怯地打量这个世界。

今天的农活是种上菜苗、瓜苗，然后搭几个瓜架。瓜苗是朋友寄来的，羊角蜜甜瓜，从杭州空运过来。我种下10颗，剩下的送给隔壁郭老爷子。菜苗是镇上集市买的，几个老妇人在路边摆摊，30块钱买了一大兜。有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苦瓜、四季豆。茄子有圆茄和长茄两种，辣椒有二荆条、灯笼椒、小米椒。我各样都买了点，不多，但一分菜地也种得满满当当了。另一分地先空着，下个月再种些红薯。

阳光不燥，微风正好，很适合在地里劳作。邻居们也纷纷下地了，周遭热闹起来，隔不远就有几个俯身耕耘的身影。千百年来，人类都是靠着大地的馈赠存活，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们的每一次弯腰，都是对土地的鞠躬致敬。

村子周边响起鞭炮声。这是有人祭祖扫墓了。老家习俗，清明当天是不上坟的，得“前三后四”才行。这边好像没这种讲究，鞭炮声不绝于耳。

打记事起，每年清明前后，我都会回乡下扫墓。今年是个例外，老母亲不让我回。说是今年农历年里有两个立春，是“双春”年，讲禁忌，农历三月后就不宜上坟。其实，坟前拜祭，不仅仅是凭吊先人，更是探寻自己的来处与归途。站在先辈的坟前，我们会记起，我来自父母，父母来自祖父母，祖祖辈辈，总归有根，总归有源；开枝散叶，枝再繁，叶再茂，最终的归宿，只有一处。

父亲去世不到四年，还能时时在梦中遇见，只是面容有些模糊。祖父母、外祖父母，记忆中只剩下飘忽的影子。至于曾祖父、曾祖母，他们生前我就不曾见过，如今坟茔都不知在何处了。若干年后，我终会与先人再会，但在后辈的记忆里又能存留多久呢？

人的一生会死亡三次，第一次是断气的那一刻，那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第二次是举行葬礼的时候，这一刻，宣告你的身份从这个世界消失；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亡，至此，你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被抹除，仿佛你从来不曾来过。

“活着没几人在乎你，死后也没几人记得你。”这话有些残酷，却是事实。

正午时分，菜苗都种下了，浇透了水，铺上了地膜。午饭后小憩片刻，开始给瓜苗搭架子。黄瓜架、苦瓜架、豆角架都简单，几根竹竿支成“人”字型，再绑几个横杆便行了。丝瓜架就复杂多了。先是在邻村的杂树林里砍来几棵枸树，锯成两米长短，削去枝丫备用。再在菜畦四周挖六个深坑，埋进树干，回填、踩实，作为主架支撑。最后在顶部和侧面绑上竹竿，用细铁丝牢牢扭紧，做成一个大“天棚”。摇一摇，还算牢靠。想象着日后丝瓜爬满架子，心中很是得意。

午饭随便对付了几口，晚餐得丰盛点，犒劳一下自己。

爆炒鳝丝。黄鳝是村主任送来的几条。惊蛰过后，村里人会在夜间下地，水稻田、池塘边、沟渠里，布下地笼网，或者手持电鱼竿，四处转悠，捕一些野生的黄鳝、泥鳅、小龙虾。既能改善下伙食，也可以变卖几个零花钱。黄鳝剖净，去头尾，剔骨刺，切成细丝，放置碗中，加淀粉、生抽、陈醋、料酒腌制。韭菜切成段，辣椒切成丝备用。热锅凉油，下入蒜籽和姜片爆炒出香味，接着放入鳝鱼丝翻炒至变色。再加入调味料、韭菜段、辣椒丝，爆炒后起锅。

柴笋炒腊肉。柴笋生长在长江洲滩上，学名叫荻笋，是荻苇的嫩茎。武汉市面上并不常见，在我老家，却是春季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柴笋剥去外皮，撕成小段，清水泡养几天，去其涩味。腊肉是萍乡烟熏肉，有股松叶的清香。腊肉切成薄片，下锅翻炒出油，再倒入柴笋、佐料，加少许水焖煮。这道菜融合了冬季的醇厚和春日的清新，入口脆嫩润滑，风味很是独特。

清炒生菜。生菜是菜地里现摘的。眼下地里也只剩生菜了。做法很简单，少许油，少许蒜末，少许盐，快速翻炒几下便可起锅。脆嫩爽口，微甜。

兰花豌豆。这也是老家的一道特色菜。干豌豆（有的地方叫蚕豆）提前浸泡一晚，用剪刀剪出十字口，烧水煮上片刻，沥干。热油下锅，炸至金黄色捞出，再加入盐、蒜粒、辣椒丝翻炒。香酥脆爽，是很好的下酒菜。

在后院摆上桌椅，斟上二两白酒，摊开一本闲书，且啖且阅且饮，很是悠然自得。古人以《汉书》下酒，我以闲书佐餐，看到会心处，不免豪饮一口。

春风醉人，酒醉人，不一会便有些醺醺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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