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朝蓉

沈朝辉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朝蓉～～ 清晨到公园遛弯。锻炼的人很多，身边不时有急促的呼吸声经过。望见一树紫薇开得热烈，突然想起南京上学的舍友老庄。 老庄是泉州女生，1米73的大个，皮肤白皙的不像话，一双笑眼弯弯。她脸上有一颗痣，和毛泽东主席的痣非常相像。因此我一直认为老庄是自带福星、自我罩运的人。 我和老庄不是一个导师，也不是一个专业。但是按照学校的行事规则，我们住在同一个四人间的宿舍。 忘记我们是怎么好上的。只记得我们但凡有可能，几乎是形影不离。你想象一下吧，东大的梧桐树下，一高一矮两个女生傍走，一个亭亭如竹，一个就像竹的影子。当时只道是寻常，回过头想想，我自己都乐不可支。 老庄是开启我学会享受生活乐趣的人。我们常去看电影。90年代那会儿，看电影是件小资的娱乐。买票前，我们会准备好零食和饮料。比如现炒的糖板栗、枫糖布丁冰激凌、葵瓜子等等。 有时候为了好吃的面包，我们跑去菜市场深处的小巷。守着面包出炉，看师傅把又热又软的长方包切成一片一片。我们趁炉气，把香软的面包片开心地塞进馋嘴巴。 老庄爱喝茶，也是我喝茶的两个启蒙师傅之一。我们俩常在周末，买上一大袋葵瓜子。兴致勃勃地爬六楼，提回来四个暖壶开水。布围挡一拉，开着黄晕的台灯，两个人在宿舍里，边喝茶边聊天，待上一下午，不出门。 老庄是东大直升的研究生，平时看着如兰如竹的，其实文体相当了得。那个年代流行学生舞会。我跟着老庄去看热闹。看见老庄真如电影《罗马假日》里的公主一般，在场中自带贵气，光芒如珍珠。我觉得每一个邀请她跳舞的男生，都难免漏出一丝猥琐或不自信。看了一个晚上，也没发现一个我能中意的。我和老庄八卦此现象，她竟然哈哈大笑，说我看她眼出西施。 学校开运动会。我惊讶地发现，老庄跳高、跳远、排球，啥啥啥都能来一手。把我这个打小体育困难户，羡慕得两眼冒光。 为了看电影后，能在门禁时间前赶回宿舍。老庄同意教我学骑自行车。实在找不到迷你版车型，只能就着二八大杠学习。把腿往后撩着上座，这个姿势对于平衡感极差的我，简直难度系数直接冲抵天花板。但是老庄很有耐性，竟然把我教会了。“师徒”二人一高兴，当天下午决定借两辆车，骑到新街口看电影。去的时候非常顺利。回程有点雨，不知咋的，我到红绿灯竟然不会下车了；车刹好像也失灵了。在交警凄厉的哨声警告中，我居然慌慌张张直接冲过街口。一路尖声惊叫:“我停不下来了！让一让……”最后都不知道怎么抵达学校，怎么下的车，我都忘了。耳边一直回荡警察的哨声。从此再不敢骑自行车。老庄回宿舍，一个劲埋怨我怎么不等她一起骑回来。 我和老庄有很多一拍即合的小癖好。比如吃“旺鸡蛋”，“旺鸡蛋”就是没有孵化成功的鸡蛋。很多人不敢吃这种带毛的鸡蛋。我和老庄下完晚自习，穿过寒冷的夜风，在学校附近小街边的梧桐树下，找到推车，坐在冒着红光的小炭炉旁边，烘着冻僵的手。摊主从锅里捞出热气腾腾的“旺鸡蛋”，我们自己按喜好加辣椒盐。寒风吹得小炉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红光映照下的“旺鸡蛋”就像人间最好的滋补品，香得眉毛掉。 有很多暗慕老庄的师哥师弟。知识分子就是自尊心太强，总想等事态明朗再表白。怪不得林青霞六十多岁时很感慨，叹年轻时没有男生敢追她。老庄的暗慕者们，实在忍耐不住心绪时，会提起诸如春游、秋游一类。老庄一定要拉上我。当然，我也是义不容辞要给老庄相人的。由此，我们搞过玄武湖深度游、梅花山深度游；去过鸡鸣寺，也爬过紫金山。每次玩都很开心。以致后来我看电影《罗马假日》，对于公主偶尔逃脱皇室管理，获得纯粹而自由的一天时光；最后再在公共场合，面见陪她开心过的记者，那种咫尺天涯的眼神，我无比地心领神会。我的记忆里，老庄那会儿，就是电影里的公主本主。 老庄的审美特别到位。她喜欢简单经典。一件普通的花衬衣，她穿着就是时尚单品。老庄带我去外贸转内销的小店淘衣服。我们不辞辛苦，偶尔觅得喜欢的，两个人都很开心。 有一年，春季开学，气温反复骤变，春暖花开突然转换成寒风四起。我舍不得拿出已经费力洗好的棉服。于是穿件毛线衣，整天冻得鼻子窸窸窣窣。老庄很严肃地劝我把棉服穿上。她说，再洗一次棉服，不管多费力，也比冻感冒了容易。“生活不可以有将就的思想”。这句话影响了我以后很多决策。我开始改变“凑合着坚持就熬过去”的思维模式。学着评估哪些是无效的凑合和坚持；哪些是不得已的凑合和坚持。只要能力范围内，再也不会凑合过关。 毕业那年，我们都有很多不想带走，但又弃之可惜的物品。我决定带老庄去附近的菜市场摆个摊儿，低价转售出去。我永远忘不了摆摊吆喝时，老庄那样羞涩又义无反顾豁出去的表情。太可爱了，哈哈，我竟然成功带着一位教授高知家庭的大家闺秀，勇闯菜市场。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三十年。此间我和老庄生活在不同的城市，见面不多，联系也不是很密切。但每次联系，总像才见过那么自然，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下班时看到天边的绯霞；出差时看到梧桐叶绿；旅游时碰见朝气蓬勃的大学生；逛街时偶遇好吃好喝的，脑海里会跳出老庄的笑眼，好像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心头滋生异常美好的感觉。 往事历历，仿佛昨天还相伴一起。也许这就是龚自珍所说的“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