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姥爷的声音

冰客

<p class="ql-block">  聋姥爷身材很高,身子很清瘦。长长的脸上,两腮有深深的凹陷,像被岁月悄悄挖走了一块肉。他叫刘云贵,是奶奶的亲哥哥,按辈分我该喊他舅爷爷,可村里人和家里人都叫他“聋姥爷”,这三个字带着烟火气,陪了他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他的聋是后来才有的。大人们闲聊时说,年轻时赶大车,路遇暴雨得了一场重感冒,打了几针退烧药,病好了,耳朵却听不见了。从那以后,他说话的声音总是特别大,像是怕自己也听不见似的。我小时候最盼的是学校放假,周五下午到周日两天半不上学,总爱跑到他家里去。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见他从屋里走了出来。有时,奶奶到城里小住,因为我要上学,聋姥爷会来和我做伴。晚饭时,我因为贪玩儿没回家,聋姥爷会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我的小名,那声音又亮又响,能盖过村里炊烟里的风声,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见。等我急急忙忙跑回家,他才转身回屋。</p><p class="ql-block"> 聋姥爷和聋姥姥没儿没女,老屋里总显得安安静静的,只有我去的时候,才会添些热闹。他家隔壁的小年卖炒花生,花生的焦香非常诱人。我一进门,他就知道我馋了,不用我说什么,就揣着钱,拉着我往隔壁走。几分钱的炒花生,把我的两个小衣兜塞得满满当当。我坐在炕沿上剥着吃,花生仁儿带着点焦糊味,香得舌头都要化了。他坐在对面的柜子上,拿着旱烟袋,叭嗒叭嗒地抽着。</p><p class="ql-block"> 他的手比声音更会“说话”。吃午饭时,他会压出好看的饸饹面,把高粱面、山药面掺着榆皮面擀成薄薄的片,卷在一起,放进枣木制的饸饹床子里,架在锅上用力一压,出来的面条就成了一半红一半白的样子,像裹着晚霞的云彩。面汤用葱花炝锅,煮好后再滴上几滴香油,香得我能呼噜呼噜吃上一大碗。</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和奶奶转学到了城里,见聋姥爷的机会少了。偶尔见一次,聋姥爷拄着拐杖,背更驼了,腮上的凹陷也更深了。他看见我,还是会大声喊我的小名,只是声音里多了些颤巍巍的沙哑。</p><p class="ql-block"> 如今聋姥爷已经去世多年,村里再也没有那么响亮的喊叫声了。可每当闻到炒花生的香味,我总会想起那个高瘦的老人——他站在院子里喊我回家的样子,他递来炒花生时粗糙的手掌,还有那碗一半红一半白的饸饹面里,藏着的、比声音更响亮的疼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