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麻里索述(二)

木牛

——阿力麻里古城的记忆碎片 前言：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一部文书系统地记录古城阿力麻里的历史。但是清代以来有许多专家学者在历史的迷雾和尘埃中，通过叙利亚文、回鹘文、汉文与波斯文等不同语言形态的，岩画石刻、墓志铭文、名人游记、商业契约、官方档案、实地考察等历史资料，孜孜不倦地探寻阿力麻里古城的真实原貌和社会活动。我在这里呈现的是许多时日在网络中广角式搜寻到的，以时间为序而整理的关于阿力麻里古城历史的记录碎片。不是研究，无须较真。 科古尔琴山南麓的阿力麻里 阿力麻里古城在伊犁河谷西北的北天山——婆罗科努山西支科古尔琴山南麓格干山及其下洪积平原上。(“婆罗科努”，蒙语谓山峰苍翠，回抱如墙，极写伊犁河北山脉之形态，故名。“科古尔琴山”，蒙语鸽子多的山；哈萨克语翠绿、深蓝。“格干”，蒙古语活佛之意。) 西域历代不同民族的人物塑像 科古尔琴山周边的人族迁徙活动可追溯至先秦时期。那时就有塞、月氏、乌孙、匈奴等游牧民族先后在此活动，他们逐水草而居，以游牧为生。随着民族的变迁，汉唐宋时期，突厥、回鹘、葛逻禄、波斯、契丹等民族在此活动。元明清时期，蒙古、汉、哈萨克、维吾尔、锡伯、达斡尔、鄂温克、满等民族迁徙于此，开疆拓土，游牧屯田，戍守边疆。频繁的人类活动留下来丰厚的文化积淀。 丝绸之路上的粟特人 阿力麻里古城的建立，与草原民族葛逻禄人有着密切关系。葛逻禄(属铁勒部)是6—13世纪活动在中亚的游牧部落，他们说突厥语，早期在今天新疆阿尔泰山南部的草原地带游牧，后迁徙至伊犁河谷地区，并建立了葛逻禄汗国。在汗国建立的前后，阿力麻里城就已经出现了。20世纪30年代，在今塔吉克斯坦境内慕格山出土的一份8世纪初粟特文书中，已经记载有阿力麻里的名字。有学者认为唐朝时期阿力麻里古城就已存在。 中亚草原部落葛逻禄人 粟特人的书信 (粟特人是公元前二世纪以前，生活在甘肃河西走廊的月氏人被匈奴人击败，不断向西迁移至中亚的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咸海地区，和当地人通婚繁衍的后代形成新的族群。他们在当地戈壁沙漠中的绿洲里建立了一个一个国家，比如安国、米国、何国、史国等，他们许多从张掖的昭武城过去的，史称昭武九姓。他们是商业民族，特别善于经商。唐代平定西突厥，在西域建立了安西都护府，粟特人就沿着丝绸之路、河西走廊，源源不断地来到中原，来到长安城。) 昭武九姓 唐宋时期，回鹘、契丹等民族对西域竞相展开争夺，相继出现了喀拉汗王朝和西辽王朝，而占据阿力麻里城的葛逻禄人也先后依附于这些王朝。这一时期，由于两大王朝军力强盛，在实施军事扩张的同时，统治相对稳固，阿力麻里城迎来了快速发展，并成为中亚的一座名城。 唐朝西域都护府 1124年，契丹人耶律大石在也迷里（今额敏县也迷里古城）登基称帝，建立西辽王朝。这一时期，阿力麻里归西辽管辖，城市规模得到扩展，城外还设有专门供狩猎娱乐的场所。 率领200骑兵一路向西的耶律大石 西辽鼎盛时期版图 西辽末年(1211年左右)，一位名叫斡匝儿的葛逻禄人，聚集一批强盗响马，武装占领了阿力麻里城及邻近地区，并在此称汗。成吉思汗崛起后，为了对抗西辽的屈出律，斡匝儿向成吉思汗臣服，备受恩宠，还娶了术赤的女儿为妻。当他在猎场打猎时，被宿敌屈出律的士兵擒获并斩杀，此后成吉思汗命他的儿子昔格纳黑的斤继续统治阿力麻里。 成吉思汗西征 成吉思汗西征时的大帐 斡匝儿狩猎时被宿敌斩杀 1206年，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1218年，蒙古灭西辽，成吉思汗分封了四大汗国，其中二子察合台分封了察合台汗国，史书记载其封地“从畏兀儿地起，至撒麻耳干和不花剌止”，大致包括今天的塔尔巴哈台山西南、阿拉湖以西、七河流域南部直至河中的广大地区。察合台将自己的大帐设在阿力麻里的虎牙思。19世纪初，瑞典东方学家多桑在《蒙古史》中记载：“察合台常驻夏于阿力麻里之地，地在阔克诸高山及忽惕山之附近。”阿力麻里由此成为察合台汗国的王城，城市发展进入鼎盛时期。这一时期，阿力麻里迅速扩建，终成宏大规模的西域乃至中亚第一大城市，被称作“中亚乐园”“中央帝国都城”。 察合台，有白色或者智者的含义 察合台的牙帐设在阿力麻里 察合台汗国都城阿力麻里 盛极一时的阿力麻里 1219年，耶律楚材跟随成吉思汗西征，攻打花剌子模，在阿力麻里居于时日，在《西游录》中记载了中亚古城阿力麻里（突厥语意为“苹果城”）的见闻，“附庸城邑八九；多蒲萄、梨果；播种五谷，一如中原；又西有大河，曰亦列”。描述该城周边有八九座附属小城，盛产葡萄、梨果等，农业耕作方式与中原相似，并提到城西有一条大河“亦列”。他还特别指出当地人将林檎（苹果类水果）称为“阿力麻”，因城郊遍布苹果园而得名。当时，伊犁河谷曾广泛种植葡萄、生产制作葡萄酒，人们描述当时这里的景象是“葡萄架底葡萄酒，杷榄苑前杷榄仁”。 耶律楚材画像 耶律楚材《西游录》中的阿力麻里 1220-1222年，长春真人丘处机前往中亚觐见成吉思汗，西行东归均经过阿力麻里。《长春真人西游记》中则记载：“其地出帛，目曰秃鲁麻，俗所谓种羊毛织成者。时得七束为御寒衣，其毛类中国柳花鲜洁细软，可为线为绳，为帛为绵。农者亦决渠灌田，土人惟以瓶取水，戴而归。及见中原汲器，喜曰：‘桃花石诸事皆巧。桃花石，谓汉人也。”丘处机东归经住阿力麻里，二太子察合台的大匠张公，邀请丘处机前往其众之处讲道，曰“弟子所居营三坛四百余人，晨参暮礼，未尝懈怠”，但丘处机因突发情况未能成行，“张公等悲泣曰：‘我辈无缘，天不许其行矣。”可见当时的阿力麻里古城中有许多汉族人，道教与其他宗教并存，多元文化交汇。 《长春真人西游记》“桃花石人诸事皆巧” 张公请丘神仙讲道 1227年，成吉思汗去世后，大蒙古国历经窝阔台汗、贵由汗和蒙哥汗的统治。蒙哥汗去世后，忽必烈称帝，引发了蒙古贵族之间的汗位争夺战，阿里不哥、海都等先后在西域地区掀起叛乱，最终忽必烈平定叛乱，察合台后王向元中央投降，配合元廷击溃了窝阔台系的势力，窝阔台汗国在争斗中失败并灭亡。察合台的后裔笃哇兼并了窝阔台的封地和畏兀儿地区，他仍将王城设在阿力麻里。到了答儿麻失里汗统治时期，蒙古贵族起兵反叛，汗国陷入动荡之中，最终答儿麻失里汗被杀，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东察合台汗国都城仍在阿力麻里。 忽必烈平定叛乱 东察合台汗国 1259年，元宪宗蒙哥汗派常德前往波斯觐见旭烈兀，从孛罗城（达勒特古城）来到阿力麻里。常德返回后将沿途见闻口述，由刘郁整理成《西使记》一书，其中就有对他经过阿力麻里城时所见景象的描写：“又西南行，过勃罗城（即博乐城）……西南行二十里，有关曰铁木儿忏察，守关者皆汉民，关径崎岖似栈道。出关至阿力麻里城，市井皆流水交贯，有诸果，惟瓜、葡萄、石榴最佳。回纥与汉民杂居，其俗渐染，颇似中国。又南有赤木儿城，居民多并、汾人。”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阿力麻里城形成了一个大规模的城市群，包括了周边的八九处附庸城邑，多民族和平杂居，尤以汉人和信奉伊斯兰教的人为多，城内市井流水潺潺，灌溉发达，物产丰富，五颜六色的瓜果琳琅满目，生活习俗与中原地区相似。 中世纪城市里繁荣的市井 刘郁《西使记》中的阿力麻里 波斯史学家志费尼(1226-1283)曾3次到过阿力麻里城。他在著作《世界征服者史》中描绘了阿力麻里城的美丽景象：“春天，阿力麻里城到处弥漫着苹果花淡淡的芳香，蜜蜂、蝴蝶在花丛间飞舞，家家户户制作苹果酱，蒙古贵族们在自家的花园内品尝着波斯面包蘸果酱或蜂蜜。当春风送来伊犁原野上阵阵苹果花的清香时，你会情不自禁地吟唱‘哦，阿力麻里。”而对于当时阿力麻里的影响力，志费尼记述道：“合罕（指窝阔台汗）死后，察合台的宫阙成了全人类的核心，人们从远近跋涉去朝拜他。”同时，志费尼还记载：“春秋两季，他（察合台汗）在阿力麻里和忽牙思驻跸，此地在那些季节中好像伊刺木园。”伊剌木或伊銮是伊斯兰教传说中的天国花园，这可能就是阿力麻里“中亚乐园”美誉的由来。由此可见，当时的阿力麻里是多么的美丽繁荣。 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中蒙古贵族 察合台的宫阙成了全人类的核心 14世纪前期，意大利商人裴哥罗梯记录了从金帐汗国到中国的经商路线：“如果只是为了到中国去，从小萨莱可以取捷径，向北行50天到讹答剌，从那里用驴子驮运货物走45天可以到阿力麻里，再騎驴行70天到甘州，由甘州可以去内地的各大都市。”在行记中提到从金帐汗国去中国的经商路线经过阿力麻里。1333年，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途经中亚花剌子模，遇到一支来自伊拉克尔巴拉前往中国的商队，商队走的路线就经过阿力麻里。 意大利商人裴哥罗梯记录的经商路线 丝路上的骆驼商队 当时的必经之路阿力麻里 元顺帝至元六年（1340年）九月，意大利人马黎诺里抵达阿力麻里城，他在《马黎诺里游记》中说：“月祖伯汗（即钦察汗国汗王）待吾等颇优，赐给衣食。在其廷过冬乃行，行时，复赏赐甚厚，并给驿马及旅费，俾得至中央帝国（察合台汗国）都城阿力麻里。在阿力麻里停留良久。”中西交通和中转枢纽的地位，推动了阿力麻里的进一步繁荣。 《马黎诺里游记》中往来的商队 意大利人马黎诺里离开阿力麻里 元至正八年（1348年），察合台的后裔、笃哇年仅18岁的孙子吐虎鲁克·铁木尔登上东察合台汗国的汗位，他征服了西察合台汗国，重新统一了察合台汗国。与此同时，伊斯兰教在中亚地区快速扩张，吐虎鲁克·铁木尔汗为统治需要，在阿力麻里皈依了伊斯兰教，并一声令下，命令其属下的16万蒙古人集体改信伊斯兰教。吐虎鲁克·铁木尔汗去世后，人们在阿力麻里城郊为他建起了伊斯兰风格的麻扎，至今吐虎鲁克·铁木尔汗麻扎依旧耸立，并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阿力麻里宫殿中的朝会 16万蒙古人集体改信伊斯兰教 吐虎鲁克·铁木尔汗麻扎 至正二十三(1363)年，吐虎鲁克·铁木尔汗去世后，他的儿子黑的儿火者继位，与此同时，帖木儿帝国的开创者帖木儿的势力开始崛起，黑的儿火者与帖木儿展开了中亚霸权的争夺，最终黑的儿火者战败，帖木儿的大军攻占了阿力麻里。1399-1400年，察合台汗国也被迫迁都至吐鲁番。 蒙古诸王中亚争霸战争 帖木儿的大军攻占阿力麻里 勇武的蒙古骑兵 明永乐三年（1405年），帖木儿病死，黑的儿火者之子沙米查干乘机夺回阿力麻里城。明永乐十三年（1415年），明成祖朱棣派陈诚出使帖木儿帝国，他曾途经察合台汗国（史籍称别失八里）。后来，陈诚在《西域番国志》一书中记载：“其封域之内，惟鲁陈、火州、吐尔番、哈石哈、阿力麻里数处，略有城邑民居、田园巷陌，其他处所，虽有荒城故址，败壁颓垣，悉皆荒秽。”可见，此时的察合台汗国势力范围已经大大缩减，阿力麻里也不复昔日的繁华景象。 明成祖朱棣派陈诚出使帖木儿帝国 陈诚《西域番国志》中阿力麻里 此后，阿力麻里城逐渐荒废，据成书于1541—1542年的《拉失德史》记载：“另一座著名的城镇是阿力麻里，这个地名是现代人所知道的。那里有秃黑鲁帖木儿汗的陵墓和该城繁荣的其他遗迹。”由此可知，此时的阿力麻里已经完全废弃并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拉失德史》中阿力麻里 13-15世纪是阿力麻里发展的巅峰时期，作为丝绸之路北道重镇，它对于畅通中国与中亚、西亚及欧洲的联系作用重大。欧洲著名历险家马可·波罗与父兄曾在阿力麻里暂住，后向东去往中原地区。 古丝绸之路北道上的阿力麻里 蒙元时期中外交通重镇阿力麻里 阿力麻里是多种宗教汇聚和传播的中心，城内曾有基督教堂、佛寺、清真寺等宗教建筑。长春真人丘处机拜见成吉思汗时，进献全真教保养治世信教之道。1958年，黄文弼先生在考察阿力麻里古城时，获得3块景教教徒墓碑。七河流域（今吉尔吉斯斯坦）出土的叙利亚文景教墓石中，也有铭文注明墓主籍贯为阿力麻里。 阿力麻里是多种宗教汇聚和传播的中心 黄文弼在阿力麻里古城发现 阿力麻里古城出土的景教徒石碑 阿力麻里还是货物贸易的中转站，其所处的丝绸之路北道安全通畅、经济便捷，丝绸、瓷器、茶叶、香料等源源不断从中国进入世界市场。1257年，法国香槟地区集市上出售的中国丝绸价格已远低于距离更近的波斯出产的丝绸。元代中后期，阿力麻里还成为了重要的钱币发行地，所铸金银铜币在西北各地流通，最西达到阿姆河流域，这也是为何后来在阿力麻里频繁发现钱币、瓷器和其他珍贵文物的重要原因。 阿力麻里是货物贸易的中转站 阿力麻里古城出土文物 可惜16世纪中叶，阿力麻里逐渐荒废，繁华不再。 荒废的阿力麻里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