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鬼狂别传（2）（小小说）

鸿福安康

公司的玻璃幕墙总映着些奇奇怪怪的影子。比如歇贵强当副总那阵，每天早晨都要对着玻璃把领带系三遍——第一遍太紧显谄媚，第二遍太松失恭敬，第三遍得刚好让老总看着顺眼。有回老总的皮鞋沾了片落叶，他蹲下去用袖口擦得比镜面还亮，起身时后腰的赘肉挤出衬衫下摆，活像块没藏好的酱肘子。转头见保洁员的拖把滴了两滴水，他立刻掏出手机拍照："这要是让检查组看见，扣的是全公司的绩效！"那语气，仿佛地上的不是水渍，是刚炸响的地雷。

他搞起办公室政治来，活像只偷藏瓜子的松鼠。财务部老张报销时多贴了张地铁票，他能在老总面前绕出九曲十八弯："王总您想，一张票是小事，可这背后是不是藏着虚报的苗头？"转头又对老张叹气流泪："兄弟啊，李姐在会上说你这票像假的，我好说歹说才给你压下去。"直到某天老张在楼梯间撞见他正跟李姐说"老张骂你多管闲事"，两位老员工当场把文件夹拍在他桌上。他捏着衣角转圈圈，忽然一拍大腿："我这是在做压力测试！看看咱们团队的抗压能力！"这话逗得打印机都"咔哒"响了两声，像是在笑。

转正那天的就职典礼，堪称年度荒诞剧。他穿了身租来的阿玛尼西装，肩宽撑得像挂了两只灯笼。"从今天起，我歇贵强要让红星公司的利润，沿着社会主义康庄大道飞奔！"话音未落，踩着的红地毯突然打滑，他踉跄着抱住主席台上的花瓶，一捧康乃馨撒了满地。他顺势单膝跪地，把花瓣往西装口袋里塞："这叫遍地开花，是好兆头！"台下的副总们憋得满脸通红，有人实在忍不住，掏出手机假装接电话，对着屏幕无声地狂笑。

自从成了"歇总"，他的知识盲区反倒成了秀场。季度会上分析报表，他指着"环比增长"念成"环B增长"，还振振有词："这个环B，就是要像奥运五环那样，把B（业绩）紧紧圈住！"技术部的小伙子们在桌下偷偷建了个群，实时更新"歇总金句"，其中"开屁爱考核"（KPI）和"叠高高更新法"（迭代）早已荣升群公告。有次他突发奇想，要给新产品起个"洋气名"，拍板叫"埃克斯"，直到市场部拿来商标注册证，他才知道那是"X"的音译，愣了半晌说："我就说听着耳熟，跟我家洗衣机型号一个路子！"

乡下扶贫那次，更是把"无知者无畏"刻进了DNA。田埂上的番薯苗刚插得齐整，他的鳄鱼皮鞋就碾进了泥里。"你们这是胡闹！"他叉着腰喊，肚皮把白衬衫顶出三道褶皱，"种番薯得用这个！"说着抓起筐里的种薯往土里摁，指甲缝里沾了泥也不顾。老农蹲在田埂上抽旱烟，烟袋锅子"吧嗒"响："老总，这苗是扦插的，成活率高。"他突然提高嗓门，唾沫星子溅到对方草帽上："我当年在生产队，一天种过二亩地！"——其实他所谓的"生产队"，是七岁那年在乡下外婆家看见的牛棚。

正吵得凶，他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新西装沾了半尺厚的泥。爬起来时他倒乐了，拍着泥巴说："这叫泥足深陷，说明我跟土地感情深！"后来村支书偷偷跟公司员工说，那片地被他搅得乱七八糟，老农们连夜返工，"他埋的那些种薯，我们挖出来喂猪了，猪都爱吃带老板味的。"回程的大巴上，他靠在座椅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大概梦见自己成了农业专家。

最近他迷上了书法，办公室挂了幅"厚德载物"，却总念成"厚得载物"。"就是说，东西要厚，才能装得多嘛！"他向来访的客户解释，手指在"德"字上戳来戳去。客户是做物流的，点头附和："歇总说得对，集装箱就是要厚。"等人家走了，他得意地对秘书说："看见没？专家都认可我的见解！"转头就把"厚德载物"换成了"招财进宝"，理由是"这个好认，接地气"。

茶水间的微波炉总在下午茶时间传出窃笑。有人说看见歇总给保洁阿姨递了袋苹果，还帮着挪垃圾桶。"肯定是总公司要来人了。"老张呷了口茶，"他那套变脸功夫，比川剧还地道。"李姐翻开手机，员工群里刚发了张新照片：歇总正对着盆栽练微笑，说是"要展现企业家的亲和力"，结果笑得太用力，眼角堆起的褶子能夹住蚊子。

窗外的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金红色，歇贵强的影子在里面晃来晃去，时而弓着背，时而挺着肚，像个永远停不下来的皮影。谁都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准会带着新的笑话走进公司大门——毕竟在他那方寸天地里，狂妄是通行证，无知是墓志铭，而这出闹剧，还远没到谢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