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发制人.好朋友背后捅刀 雪上加霜.熟朋友落井下石——蒙冤——现实社会一窥——《一个平民的变迁》

徐祖威

<p class="ql-block">都说青春是美好的,我的青春糟透了!</p> <p class="ql-block">  在十七岁那年,厄运降临到我的身上。</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想到,我的穿着打扮竟成为被批判斗争的起因,我被列为清理阶级队伍中的打击对象。我和自认为最知心的朋友的私人私下谈话,突然被揭发告密,我被打成了“现成反革命”——“小爬虫”。残酷的现实中,我仿佛被一群恶狼扑咬撕扯,等我皮开肉绽、血肉横糊之时,噩梦方醒。</p> <p class="ql-block">  中央台著名主持人老毕在和朋友聚餐时一时兴起,说了一句话,被好朋友举报。我在十年文革的崇明农场里,口无遮拦,竟被先发制人,好朋友背后捅刀告发!</p> <p class="ql-block">  寝室里,睡在我上铺的是慕容祥,是个六五届初中毕业的社会青年,长我五岁。他满脸胡碴,戴一副茶色框的眼镜,目光深沉。他性格比较内向,为了谨慎,不太合群。同住的时间长了,慢慢成了上下铺关系密友。我俩常一起到大堤上散步,临睡前,我俩会盘腿坐在蚊帐里聊天,无话不说。</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七年春天,我对老慕从家里带来的一只半导体收音机产生了浓厚兴趣,两人一人用一只耳塞开始好奇偷听“敌台”。在消息闭塞的崇明,我们对台湾、美国之音和英国BBC的广播内容十分好奇。电波时而清晰,时而啸叫,被紊乱的杂音所干扰,女声声音细细柔柔的,十分悦耳。对于这一切,在枯燥的时候,我们只是觉得新奇刺激,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跨越了雷池。</p><p class="ql-block"> 为了回报慕容祥,我也对他毫无保留地公开了自己箱子里的秘密。我当着他打开了自己的箱子,嚯,里面几乎全是“禁书”: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施耐庵的从《水浒全传》,吳研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鲁迅的《呐喊》,茅盾的《子夜》《腐蚀》《丁玲短篇小说选》,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曲波的《林海雪原》,冯德英的《迎春花》《苦菜花》,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卢梭的《忏悔录》,小仲马的《茶花女》,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一个人的遭遭遇》,莫伯桑的《俊友》《珍妮姑娘》,徐圩的描写中国三十年代《风萧萧》,还有《包法利夫人》《傲慢与偏见》《悲惨世界》《复活《武松》《三家港》《青春之歌》,以及四卷本的《金陵春梦》《武松》《三家巷》《青春之歌》……林林总总,我和盘托出。照当时的观点,凡是古代的书,都属于腐朽的封建主义;凡是外国翻译的书,不是资产阶级土壤,就是修正主义的禁书毒书。</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看到那么多书,慕容祥吃惊不小。我告诉他,买书的钱都是我自己从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开始慢漫积攒下来的,是从早餐父亲每天给我一角,买大饼油条豆腐浆里二分、三分里省下来的,还有把阿娘每次给我的两角零花钱积累下来的。我只读了五年级小学,识字不多,但是对于书籍,尤其是文学作品却情有独钟。我随身还带着一本四角号码字典,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一查。在文化产品极度匮乏的年代,读书在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我的精神饥渴。我觉得,在书里面,有我想知道的东西,也有我想表达的东西,那里面有苦有甜,包含着丰富的人生经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 令人惶惶不可终日</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医务室的黄大坤(女)已彼揪出来了。有一个来自上海曹家花园的、说话毫无顾忌的赵本方,也因祸从口出被上海市公安局判了刑。郑年夫的斗志更加昂扬了,他在大队会上兴奋地动员道:“同志们,阶级敌人不是写在脸上的,他们是隐藏在我们的队伍里的,这些人如果不揭发出来,我们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荏罪了,你们愿意吗?”</p><p class="ql-block">“不愿意!”有人当场表了态。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叫蔡莉莉,声音很尖很响,她恰到好处地配合了郑年夫。</p><p class="ql-block"> 郑年夫见有附和了自己,更加得意了。他眯起了小眼睛,满脸通红地继续煽动着说:“大家要端正思想,拉开面子,不要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就不相信,我们生产队会没有第二个、第三个赵本方。”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没有参加什么小团体,我们懂也不懂的!”郑年夫用眼光在大会上搜寻着,想知道是谁在嘀咕。“有的人虽出身不好,不要紧的,我们只看他表现,希望勇敢地投入到革命运动中来。”</p> <p class="ql-block">  这一番话把年轻人的心撕裂了。这些从十六岁到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了。队员之间、好友之间往日的信任遇到了危机,不少人心里惴惴不安,有的甚至暗自落泪:会不会搞到自己的头上?会不会把自己打成专政的对象?有个别人打定了主意:先下手为强,要保住自己,就要主动揭发!</p><p class="ql-block"> 残酷的政治运动让精神分裂、疯狂!</p> <p class="ql-block">  终于有一天,风暴刮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先发制人,好朋友背后捅刀!</p> <p class="ql-block">  大队部里,一个身高马大的男队员主动揭发:“那天断电了,是沈加禾说的,上海有个上体司,他要成立一个“下体司,”“由他做司令的。”这个男队员一边说,一边号啕大哭,好像他受了天下的娄屈似的。他还说:“我是看不惯他们的。他们就是不买你郑年夫的账,但是我没有,我是一向听领导的话的。”这个高大男队员的悲哀怯懦的模样,与平日的骄横跋扈盛气判若两人。此时,他那丧失灵魂的哭泣声时隐时现,从大队部办公室的门缝里飘了出来,令人不寒而栗。于是,沈加禾,被揪出来了!袁兴也被揪出来了!还有谢中、聂顺贞、殷生勇、汪路、梁雄,一个个队员被拉上批斗的舞台。“要文斗,不要武斗!”这是在会场上,梁雄被郑年夫等人按倒在地,反绑起来,而不肯低头时发出的倔强吼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时的郑年夫,真是扬扬得意。他揪出来这么多“坏人”,战功显赫,已经受到场党委的表彰,食堂门口贴着大红榜。他想继续顺藤摸瓜,扩大战果,这一次,他将目锁定了穿“奇装异服”的我。于是主动来找慕容祥,问道:“我老是看到你和徐祖威在一起,你们钻在蚊帐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啊?”</p><p class="ql-block"> 慕容祥被郑年夫这么旁敲侧击一问,顿时惊慌失措,吓得痛哭流涕,为了保全自己,他选择了先发制人、反戈一击!于是,他把我俩之间的谈话内容全部供了出来:看“封资修”书籍,偷听敌台,散布对社会不满的情绪……最为致命和荒唐的是,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到十七岁的我身上,而脱罪的二十二岁他自己,仿佛是受了我的蒙蔽和诱惑的清白之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姚耕春和郑年夫把我叫到了大队部。</p><p class="ql-block"> “你老实坦白!……这些对社会不满的话,你为什么要讲?!”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问、斥责,对我而言,犹如晴天霹雳!</p><p class="ql-block"> 此时,我完全象不到会有这样的恶果,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申。我崩溃了,脑子一片空白。“嗯……嗯……有些话我真的没有讲过,天地良心,怎么都算在我的头上?”“徐祖威啊,徐祖威,你看看你穿成这样,对你多次劝告警告,你都不听。太不像话了,这就是腐朽没落的贸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你知道吗?你还偷听敌台广播,散布对社会不满的言论!”郑年夫步步紧逼。</p><p class="ql-block"> 我从郑年夫的话语中已经意识到,是好朋友揭发了自己,自己被人咬了一口,齿印很深,心好痛,胸好闷。“有些话我只是讲讲白相相的。……我平时只是喜欢穿只打扮。”</p><p class="ql-block"> “你的尖头皮鞋是从哪里来的?老实交代!还有你吹的大包头,给广大革命群众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不要说我们大队,就是整个农场也找不出像你这样的人。”面对郑年夫的紧逼,我已经毫无招架之力了。“你的流毒已经扩散给别人了。告诉你,你的反动言论是要放到大队交给群众批判的!”</p><p class="ql-block"> 我有点魂不附体了,吓傻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实在想不通,转瞬之间,我成了批斗对对象了。那一天我和几个被揪出来的“小爬虫”被押到食堂会场上,押上台,下面坐着群情激愤的革命群众,他们手中挥舞着红色封皮的《毛主席语录》,高呼着“打倒徐祖威!徐祖威必须老实交待”的口号。郑年夫说:“革命的同志们,生产队的阶级斗争盖子刚刚揭开,形势大好,站在我们面前的都是队里的这些小爬虫,是害人虫,必须斗臭他们,无论哪个班组要斗他们,都可以把这几个人拎去批斗。我们要连续批,连续斗,斗得他们抬不起头来。”</p><p class="ql-block"> 郑年夫话还没有说完,就响起了蔡莉莉又尖又脆的领喊口号的声音:“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狠刹歪风邪气!”她挥动着手臂,脸上呈现一片潮红。郑年夫继续说道:“这些人当中,还有人不老实!”蔡莉莉听到这里,突然又领头呼喊:“坦白从赛,抗拒人人严!”会场上气氛热烈而紧张。我低头站着,一动也不敢动。</p> <p class="ql-block">  突然,一个熟悉的女声大声呵斥道:“徐祖威!你老实讲,你讲过毛主席的坏话吗?!”</p><p class="ql-block">刹那间,台下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期待一个巨大的罪行被曝光出来。“快说!快说!”场上的革命群众同仇敌忾,他们威逼着我,也是在催促揭发者的揭发!</p><p class="ql-block">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啊,是她,是我自认为很知心的好朋友,在地里俩人一块干活搭档人——陆琴美!她的双眼透出一股杀气,满脸的愤怒,让我感觉到一个人的可怕变化!“把头低下来!”陆琴美一声怒吼。接着又兇狠狠向道:“徐祖威!说呀,还要我提醒你啊?!”“徐祖威快说!群众你一言我一句。”</p> <p class="ql-block">  郑年夫和会场上的革命群众渐渐按捺不住了。见我低头一声不吭,郑年夫控制住嘈杂的场面,转脸对陆琴美说:“陆琴美,你来说,他讲的什么话?”</p> <p class="ql-block">  陆琴美顿了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出来:“他说主席的坏话……”</p><p class="ql-block">我发急了,大声辨驳:“我没说,我只是和你开玩笑,因为我觉得为什么能活到一万岁,万万岁?如果活到一百岁已经不错了。”</p><p class="ql-block"> 顿时,会场上喊声雷动:“打倒反革命分子徐祖威!”“必须低头认罪。徐祖威必须老实交代!”革命群众呼喊声如暴风骤雨。</p> <p class="ql-block">  紧接着,“啪啪啪!”拳头和巴掌重重地敲击在我的头上,我差点踉跄倒地。</p><p class="ql-block"> 把头低下来,两只手放在后面抬起来。有几个人把我的头使劲压低,从左右两旁架着我,把我的上身弯成九十度,两只手朝后上方抬起来,形成流行的“喷气式飞机”姿势。我浑身疼痛,手脚发麻,身上冒出阵阵冷汗。陆琴美并没有放过我,继续爆料:你说的,人怎么可以活到一万岁,”旁边有人帮腔:“你难道不愿意毛主席活到一万岁吗?“你还偷听敌对广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天呀,我听到了慕容祥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在我身处这样险恶的境地时,曾经的好朋友,在继续对我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我不敢往舌下看,台上仿佛都是凶神恶煞的面孔,都是一条条上窜下跳的疯狗。</p><p class="ql-block"> 我苦苦挣扎,孤独无助。在众人狰狞的呼喊声,责骂声中,我愈发感到问题的严重。我慌不择路,我噤若寒蝉,我不得不低头领罪,在掠吓中不住地喃喃自语:“我怎么啦?我有罪?!”</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激进份子的口号从所有人的嘴唇里喊了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刺破我的耳膜。</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在滴血,我的精神近乎崩溃,</p><p class="ql-block"> 我的身躯瘫痪软无力。</p><p class="ql-block"> 突然,我失禁了!一股热流湿透了裤衩,黏住了大腿……</p> <p class="ql-block">  历史的沧桑感带着萎萎荒草的焦煳点息,弥漫在眼前。这些老照片,它让我、我们想起了人生惟有一次的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想起了历史长河中那个独一无二却已经渐行渐远的时代。</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些人还在,当青春远逝的时候,能够重新走回青春,触动青春,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真正重新走回和触动自己己曾经拥有过的真实的青春,需要毫不遮掩的回忆和审视,而这正是需要勇气的。我们的回忆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容易成为一把筛子,筛掉一些现在不愿意再看到的,或筛掉一些被时光遗忘掉的,自己的曾经;而这一切可能恰恰是最需要我们垂下头审视的地方。记忆在证明着你自己的历史身份的同时,无形中泄露你的立场、情感和内心的一些秘密。</p> <p class="ql-block">  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徐祖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