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人生过六十

王建西【原野草地】

感慨人生过六十

王建西

人过六十，便如秋日的梧桐，虽枝叶渐疏，却自有一番风骨。岁月在脸上刻下沟壑，却也在心里沉淀出琥珀般的光泽。年轻时总以为六十岁是人生的终点，待到真正站在这个门槛上，才发现不过是换了个姿势看世界罢了。

晨起对镜，白发如霜，倒也不觉惊惶。这白发是岁月颁发的勋章，每一根都记录着一段往事。记得十年前第一次发现白发时的慌乱，如今反倒觉得花白的头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眼角皱纹里藏着多少欢笑与泪水，它们如同老树的年轮，默默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六十多岁的人最懂得时光的珍贵。清晨散步时，会为一朵含露的野花驻足；午后小憩时，能听见阳光在窗棂上跳舞的声音。年轻时总在奔跑，现在终于学会停下脚步，看云卷云舒，听风过竹林。时间不再是追赶的对象，而成了可以细细品味的清茶。

记忆变得愈发清晰。童年的小巷、青春的诗行、中年的奔波，都如老电影般在脑海中循环放映。那些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浮现。老友相聚时，常为二十岁时某件小事笑出眼泪，这才明白，记忆是最忠实的伴侣，它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褪色。

身体确实不如从前灵便了。上楼时会微微气喘，阴雨天关节提前预报天气。但这些小毛病反倒成了生活的调味剂。学会与身体和解，接受它的迟缓与抗议，如同对待一位老友的絮叨。每日晨练时，看着同龄人各显神通的养生招式，不免莞尔，原来大家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与岁月周旋。

对物质的欲望淡了。年轻时渴望的名牌手表、豪华轿车，现在想来不过浮云。倒是书架上那本翻旧的诗集，阳台上那盆养了十年的兰花，更让人觉得踏实。购物清单越来越短，精神食粮的需求却与日俱增。开始懂得最简单的快乐往往最持久，一如清早的一杯淡茶，深夜的一盏孤灯。

儿女已成家立业，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既欣慰又心疼。想叮嘱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知道该放手让他们自己闯荡。孙辈绕膝时，会不自觉地用当年父母教育自己的方式对待他们，这才体会到血脉传承的奇妙。家庭聚会时，四世同堂的喧闹中，突然明白自己成了家族记忆的守护者。

对生死有了新的认识。参加老友的葬礼不再只是悲伤，更多是感恩曾经同行的岁月。开始整理旧物，写回忆录，不是惧怕死亡，而是想让故事延续。看淡了名利得失，却更加珍惜眼前人。每次告别都当作最后一次，每次相聚都视为意外之喜。

六十岁后，时间仿佛有了弹性。一个下午可以只用来观察蚂蚁搬家，也能在转眼间度过四季轮回。开始喜欢独处，却也不排斥热闹。在喧嚣中保持静默，在孤独时自得其乐。这种收放自如的心境，是岁月赐予的最好礼物。

学习的能力并未减退，只是方向变了。不再为考证升学而读书，而是纯粹出于兴趣。爱上了文学写作，便从零开始练习；对摄影产生兴趣，买来书籍学习。没有了功利目的的学习，反而让人找回求知的纯粹快乐。

看待世界的眼光柔和了许多。年轻时非黑即白的判断，现在懂得了灰度的重要性。能够理解不同的生活方式，尊重各异的价值选择。这种包容不是妥协，而是历经沧桑后的通达。

最奇妙的是，六十岁的人往往比年轻时更了解自己。那些曾经在意的评价、渴望的认可，如今看来都不再重要。开始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不再勉强迎合他人期待。这种自我认知的清晰，是时间沉淀出的智慧。

人过六十，如同行至山腰，回望来路蜿蜒曲折，眺望前方云雾缭绕。不再急于登顶，而是享受此刻的风景。知道山顶未必有想象中的壮丽，反倒是这一路的见闻最值得珍视。开始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行走的姿态与心境。

站在六十岁的门槛上，忽然懂得老去不是失去，而是另一种获得。皱纹里藏着故事，白发中闪着智慧，就连那些隐隐作痛的关节，也在诉说着生命的韧性。这时的笑容，比年轻时更从容；这时的眼泪，比往昔更通透。

六十岁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带着半生积累的故事与感悟，继续向前走去。步履或许缓慢，但目光依然明亮。如同秋日的阳光，不炙热却温暖，不明亮却持久，以自己独有的方式，继续照耀着生命的旅程。

2025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