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夏登九龙山记

天行健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君子自当自强不息。

乙巳之夏，余游九龙山。山名九龙者，非妄称也：九峰连蜷，若游龙摆尾；一脊横空，如老虬昂首。未至山足，先见翠稻流金，蕉叶摇阴，溪泉漾碧，似为山灵展迎客之姿。余心稍畅，念此山既名九龙，必藏奇趣，遂携兴而往——人生启程，不也常似这般，带着初见的欢喜与憧憬？

循径而上，初尚坦易，田畴铺锦，风露含清。及入林麓，忽逢雾起，漫过石级，缠上枝桠。原是晴日高悬，转瞬烟岚四合，前望不见峰顶，回望难寻来途。草侵石级，湿苔滑履，偶有禽鸣穿雾，更添幽寂。余心渐沉：莫非九龙藏踪，不欲凡人轻窥？转念思之，人生何尝无此境？少年意气，总觉前路坦荡，忽遇迷雾遮眼，便生惶惑，不知该折返还是前行。正踟蹰间，风过林梢，雾散一角，忽见危石如龙之爪，嵌于崖边，爪下松涛暗涌，似有低吟。心虽未畅，却生探幽之意——或许迷雾非是阻路，而是要让人在迷茫中辨清内心，如人生遇挫，非是绝境，实是验心之试。

行及半山，忽逢峰回路转。雾敛云开，平湖嵌于岫间，涵烟影如碎玉；茅檐三五，错落于幽林，传犬吠若乡音。更有流泉自石隙奔出，遇岩则碎，触滩则鸣，似与松涛唱和。余立湖畔，见山影入波，云光共漾，前时雾中迷茫顿消，心随水阔，意逐风轻。方悟：九龙戏雾，原是试游人之耐心，待其心诚，方展真容。人生亦然，那些看似无解的困局，往往在“再坚持一步”的转角处，藏着豁然开朗的馈赠。此时风拂衣襟，襟怀渐舒，竟隐隐有“心底无忧天地宽”的初感——雾散则忧去，忧去则境阔，原来天地的尺度，早藏在心境的开关里。

再上则山势愈峻，松涛振壑，如九龙齐啸。忽有疾风穿谷，吹得衣袂翻飞，峰顶隐现于云隙，似近还远。余攀援稍倦，手足微酸，正欲歇脚，见一古松倒悬崖边，根如虬结，却仍抽新枝，迎向苍穹。心忽一动：山之奇，正在于险；龙之神，恰见于猛。这松生在绝地，却不肯屈就，正如人生路上，真正的成长从不在坦途，而在那些必须咬紧牙关的攀爬里。顺遂时的舒展是本能，困厄中的坚韧才是风骨——此时再念“心底无忧天地宽”，方知“无忧”非是未经风雨，而是历经风雨后，仍能守住心底的澄明，如松扎根岩隙，仍向青天生长。

及登峰巅，风静雾散，天地豁然。九峰如龙腾跃，首尾相顾，环拱主峰；远水接天，如银带束腰，绕山而去。松涛翻涌如潮，似九龙摆尾扫云；日华穿岫如金，若神龙吐珠耀世。余凭栏而立，前时之迷茫、中途之倦怠，尽化于山河壮阔之中。此刻方知“心底无忧天地宽”非虚言——当迷雾散尽、倦意消融，心中再无滞碍，眼前千山万水便都成了坦途。天地之阔，原是与心之宽相映照：心有迷雾，则峰峦皆蹙；心无挂碍，则日月皆宽。所谓人生通透，不过是在登顶的一刻，懂得将沿途的忧惧，都化作脚下的基石，让心随天地一同舒展。

日暮将归，回望山径：雾又起，如九龙敛鳞；风渐柔，似山灵送别。登山一程，不仅见九龙蜿蜒，更悟“心底无忧天地宽”的真意——忧起于执念，宽生于放下，正如山雾聚散由风，心境宽窄由己。归而记之，以志九龙之奇，亦以明人生之要：心宽，则无处非坦途；无忧，则时时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