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我在沂河彼岸等你（连载之五）

瘦竹临风

十七、暗流涌动

张丽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隔着听筒扎进林枫耳膜：“……家长情绪很激动，说孩子上周作文里就写过轻生念头，批语你只写了‘注意书写工整’！现在人正在急救室……你马上来学校一趟！”

手机滑落在沙发上，闷响一声。陈雨桐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她紧紧攥着自己刚包扎好的手腕，纱布下渗出更深的红。“是因为我……他们知道了，是不是？”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害了你……”

“不关你的事！”林枫强迫自己冷静，捡起手机，指尖冰凉，“是班上另一个孩子……我……” 巨大的自责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起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生，作文里隐晦的比喻，被她用红笔圈出“修辞不当”——多么可笑，多么致命的疏忽！职业的盔甲瞬间龟裂，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软弱。她不仅是失去了对学生的敏锐，更是在雨桐的漩涡里，模糊了专业与私情的界限。

“我跟你一起去！”陈雨桐猛地站起来，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去解释！是我……”

“你待在家里，哪也别去！”林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锁好门，除了我，谁敲也别开！尤其是……你妈妈那边的人。”她抓起车钥匙，动作带着仓皇的狼狈。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深深看了雨桐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焦虑，有疲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等我回来。”

教育局的领导和愤怒的家长挤满了小小的会议室。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林枫站在中央，承受着或质疑或责备的目光。她试图解释那个女生的沉默寡言，试图回忆那些被忽略的蛛丝马迹，但每一句辩解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张丽坐在角落，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林老师是省特级，平时工作很忙……”年级主任试图打圆场。

“忙到连学生的命都顾不上了吗？！”家长拍案而起，泪流满面，“我女儿才十七岁！她写‘想变成河底的石头’，这还不够明白吗？！”

林枫如遭雷击。沂河底的石头……她每天在河边散步，踩过无数圆润或嶙峋的石子，却从未想过，那冰冷的河床，竟会是某个少女心中向往的归宿。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闪过陈雨桐站在护栏外的单薄背影。粉笔灰的气味，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会议室里廉价的茶叶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学校会严肃处理！”教育局的人沉着脸，“林老师，你先暂停班主任工作，深刻反省！配合后续调查！”

走出压抑的会议室，已是华灯初上。张丽追了出来，在楼梯拐角拉住她，压低声音：“林枫！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心神不宁的！那个女孩……她还在你家？现在是非常时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毁了你的职业生涯！那些家长……还有王志那种人，都在盯着你！”

林枫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水泥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脊背。“我知道……”她的声音沙哑，“雨桐她……很不好。”

“再不好，她也有她的人生！”张丽语气焦灼，“你呢？你的半辈子都在这讲台上！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值得吗？听我的，把她送去该去的地方，心理援助中心，或者……联系她家人。”

家人？林枫想起电话里雨桐母亲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声音。送去精神病院？她猛地摇头，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她不是萍水相逢……”林枫喃喃道，像是在说服张丽，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是……沂河给我的。”

十八、雨夜抉择

推开家门，迎接林枫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和寂静。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污染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她心下一沉，疾步走向客房。

门虚掩着。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见陈雨桐蜷缩在床角，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紧紧抱着膝盖，头深深埋着。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地上，散落着几页被撕扯过的纸片——林枫认出，那是那封未完成的“遗书”。

“雨桐？”林枫轻声唤她，打开床头灯。

柔和的光线洒下，陈雨桐猛地抬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而绝望。她手腕上的纱布又渗出了血，染红了床单的一角。“他们……要开除你了吗？”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都是因为我……我是个灾星……克死爸爸，害妈妈发疯，现在又毁了你……” 她开始用头撞墙，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别这样！”林枫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用身体挡住冰冷的墙壁。女孩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挣扎，像一条濒死的鱼。“听着！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疏忽！是我……” 她哽住了，无法再说下去。雨桐的绝望像一面镜子，照出她内心同样的深渊。

手机不合时宜地再次尖锐响起。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林枫浑身一僵——“陈雨桐母亲”。她犹豫了一秒，看着怀里崩溃的女孩，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林老师，”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权威感，“我是陈雨桐的母亲，苏曼。我现在就在临沂，在你们小区门口。请开门，我要接雨桐回家接受治疗。”

陈雨桐的挣扎瞬间停止，身体变得僵硬如铁，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死死盯着林枫的手机，仿佛那是吐信的毒蛇。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眼泪疯狂涌出。

“苏医生，”林枫强迫自己声音平稳，手臂却更紧地环住雨桐，“雨桐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适合移动。我是她的心理咨询师，也是她的临时监护人……”

“临时监护人？”苏曼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林老师，我很感激你对我女儿暂时的收留。但我是她的法定监护人，也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病情需要什么。她患有严重的边缘型人格障碍和抑郁症，有多次自残自杀史，需要系统的住院治疗和药物干预。请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同情心，耽误她的病情，也给自己惹麻烦。开门吧，外面雨很大。”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令人心慌的噪音。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陈雨桐惨白如纸、写满惊恐的脸，也照亮了林枫眼中激烈的挣扎。

“苏医生，”林枫的声音在雷声间隙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雨桐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和信任，而不是冰冷的病房和电击治疗仪（她故意点出这个词）。她现在就在我身边，她很害怕。作为她的母亲，您应该听听她的声音，而不是隔着门对我下命令。”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雨声和电流的滋滋声。陈雨桐紧紧抓住林枫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

“林老师，”苏曼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判断，还是……在非法拘禁我的女儿？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盖过了电话里的声音，也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每一下都像砸在两人的心脏上。

陈雨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缩进林枫怀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林枫看着怀中女孩濒临崩溃的样子，又看向那扇被粗暴敲打的门。讲台上的从容，人前的优雅，此刻都碎成了齑粉。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也对着那扇门，清晰地说道：

“苏医生，很抱歉，今晚不行。雨桐需要休息，我也需要。有什么事，明天白天，我们可以约在心理咨询中心谈。现在，请离开。”

说完，她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并迅速关机。敲门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狂暴和急促，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怒斥声。

林枫抱着陈雨桐，退到离门最远的角落。她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女孩，一只手捂住她的耳朵，试图隔绝那可怕的声响和门外的风暴。另一只手，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紧紧攥住，指节发白。她盯着那扇剧烈震动的门板，眼神是母兽护崽般的决绝。

“别怕……”她的声音在雷声和砸门声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我在。”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