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三问三不知</p><p class="ql-block"> 刘继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地铁车厢里,无数荧光屏闪烁不息,手指在方寸间飞速滑动。我们贪婪吮吸着信息洪流,唯恐漏掉一丝“新知”。世人以知为傲,谁都不愿轻易承认自己无知——这层掌控感的外衣,在庄子的“三问三不知”前,却显出一种无根的荒诞。</p><p class="ql-block"> 啮缺问道:“子知物之所同是乎?”王倪答曰:“吾恶乎知之!”不是逃避,而是对语言与认知局限的清醒认知。大道无形无封,岂是凡俗言语可圈可定?当我们急于用碎片信息拼凑世界全景时,庄子早已看透:那不过是“小知閒閒”的徒劳——如同给短视频配上课金装备,自以为披挂了全副认知铠甲,实则被算法精心豢养而不自知。</p><p class="ql-block"> 王倪的三重“不知”,指向了更深处的迷障。他反问:“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人居湿地而病,泥鳅却乐在其中;人厌腐鼠,鸱鸦视之如珍馐。我们习惯以人类标准丈量万物,却不知这恰是“樊然淆乱”的根源。曾几何时,我们也如鲁侯养鸟,将自己偏好的“山珍海味”与“美妙音乐”强加于海鸟,最终只收获一具太庙中的冰凉尸体。</p><p class="ql-block"> “逆物之情,玄天弗成”。当“知识焦虑”驱使着我们不断填塞大脑,庄子却教人“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放下掌控的执念,将心灵寄寓于万物的本然节奏。陶渊明“不求甚解”的读书境界,正是“大知闲闲”的悠远回响:不求穷尽字句,但求神遇默契,留白处自有天地清辉流转。</p><p class="ql-block"> 人定胜天?庄子说,那胜利不过是“以天合天”的偶然契合,是大道运行中一次不自知的回眸。当我们被“知道”的欲望鞭策着奔命时,王倪那声“吾恶乎知之”的坦然,如清凉泉水流过焦灼心田:求知若渴,不如知渴而止,在认知的边界处为未知留下神圣余地——那空白处不是贫瘠,恰是万物自由生长的无垠原野。</p><p class="ql-block"> 走出地铁站,抬头忽见满天星子如远古初生时那样明明灭灭。它们不言不语,却以亘古光芒启示着:真正的智慧不在填满,而在空出;不在穷尽,而在敬畏那不可言说之渊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