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蝉鸣里的 药香

紫阳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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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来得格外早，五月刚过，蝉就开始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我坐在书桌前，指尖的笔悬在模拟卷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像条冰凉的小蛇。桌角的玻璃罐里，白色药片滚来滚去，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倒计时。

"又在发呆？"妈妈端着水杯进来时，我慌忙把卷子翻过去。她的目光落在药罐上，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把杯子往我手边推了推："凉白开，刚晾好的。"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我握在手里，凉意顺着掌心漫上来，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的跳。

那时我总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空旷的考场里，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有我的笔写不出字，纸页上渗出暗红色的墨渍，渐渐漫成老师办公室墙上的排名表。惊醒时总在凌晨三点，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我摸黑摸到药罐，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冷水咽下去。喉咙里泛起淡淡的苦味，像吞了口被太阳晒蔫的青草。

最严重的那次，是模考成绩出来的傍晚。我攥着那张排名下滑的卷子，在放学路上绕了很远的路。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过小区的健身区时，听见张奶奶在和人聊天："那孩子看着就闷，别是学傻了......"我猛地停下脚步，后背的汗一下子凉透了。

推开家门时，饭菜的香气混着中药味扑面而来。爸爸正蹲在厨房门口煎药，砂锅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褐色的药汁在玻璃碗里打着旋。"回来啦？"他站起身，围裙上沾着点点药渍，"你妈给你炖了排骨。"我把卷子塞进书包深处，不敢看他的眼睛。

晚饭时谁都没提考试的事。妈妈给我夹了块排骨，骨头上的肉炖得酥烂，我却嚼不出味道。突然响起的电话打破了沉默，是班主任打来的。我听见妈妈说"她最近睡得不好"，"医生说让放松些"，"药一直在吃"，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得我耳朵发烫。

放下筷子时，我碰倒了玻璃杯，水洒在裤腿上，冰凉一片。"我回房间了。"我抓起书包就往卧室跑，身后传来爸爸的声音："药记得吃。"关上门的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摊开的卷子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

不知过了多久，门把手轻轻转动。妈妈端着碗走进来，碗里是切成小块的梨，撒着亮晶晶的白糖。"张奶奶跟我说了，"她坐在床边，声音很轻，"她说看见你在楼下站了很久。"我别过脸，盯着墙上的倒计时牌，红色的数字刺得眼睛疼。

"其实我年轻时也这样，"她忽然说，"当年考大学，我三个月没来月经，你姥姥天天给我煮益母草。"我愣住了，转头看见她眼角的细纹，在台灯下像水波纹。"后来我想通了，"她拿起一块梨递到我嘴边，"考不上又怎样？你姥姥说，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一条路能走。"

梨的甜汁在舌尖化开时，我忽然注意到妈妈的手。她的指腹上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给我剥核桃时被壳划的。此刻那只手正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小时候我发烧时那样，一下一下，带着让人安心的节奏。

那晚我没吃安眠药，却睡得格外沉。清晨被厨房的动静吵醒，走到门口时，听见爸爸在低声说："要不带她去公园走走吧，别总闷在家里。"妈妈叹了口气："等她好点再说，别刺激她。"

我悄悄退回房间，拉开窗帘。晨雾还没散，老槐树上的蝉不知什么时候不叫了，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啄着地上的光斑。玻璃罐里的药片安安静静躺着，忽然觉得它们没那么刺眼了。

那天之后，我开始跟着爸爸去晨练。他教我打太极，说动作慢下来，呼吸就会稳。我跟着他抬手、转身，看朝阳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忽然发现他的背比去年驼了些。路过早点摊时，他总会买两个我爱吃的糖糕，塑料袋在手里晃晃悠悠，沾着清晨的露水。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我的排名还是没上去。但那天回家，我把卷子平铺在桌上，指着错题跟妈妈说："这里其实我会，就是太慌了。"她拿红笔给我圈出来，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没事，会就好。"

进考场那天，妈妈往我书包里塞了个苹果，说："考成什么样没关系，妈都高兴。"我走到楼下，看见爸爸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捏着片槐树叶。蝉又开始叫了，可这次听起来，倒像是在唱歌。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夏天。想起玻璃杯上的水珠，想起砂锅里的药香，想起爸妈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曾经让我辗转难眠的焦虑，就像蝉蜕，褪下时带着点疼，却也让我长出了新的翅膀。

现在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在老槐树下站一会儿。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总让我想起爸爸打太极时的呼吸，想起妈妈把梨块递过来的手。原来那些藏在焦虑背后的，从来都不是失望和催促，而是小心翼翼的守护，像蝉鸣里藏着的，夏天的温柔。

图片/致谢网络

音乐/选自平台《多彩生活 》

2025.7.16于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