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导 言】</p><p class="ql-block"> 镰刀划过,金黄的稻穗垂下,割下的岂止是沉甸甸的秋实?分明是一束束凝结的乡愁。月光漫过田垄,草垛的气息裹着少年跑调的歌声,在风里飘散成旧日的信笺。父母的身影在村口站成了老树,年轮里刻满无声的眺望。归途迢迢,唯有在辗转反侧的枕上,灵魂才得以循着熟稔的虫鸣与麦浪的沙响,踏着清辉,悄然潜回那方小小的月光故园——此夜酣眠,便是游子最深的归程。</p><p class="ql-block">图/AI</p> <p class="ql-block"> 稻穗黄了,镰刀在手中无声地沉坠,仿佛割断的不是禾秆,而是某根牵扯着记忆的弦索。我分明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田垄间晃动,割开一片片熟透的麦浪,却只收割了满握的虚空乡愁。</p><p class="ql-block"> 暮色垂落,月光便倾泻下来,染白整个村庄。新酿的酒香仿佛发酵得过于浓烈,人未饮,心却先自醉得踉跄了。离情随之被酒意冲倒,散落成地上细碎的光斑,无从拾掇。父母的身影在村口的老树下立着,如两棵固执的枯树,根须深扎进泥土,固执地等候着远方模糊的归期——归途遥遥,终点渺茫如月下雾霭,凝滞不前。累了,便睡下罢,或许唯有沉入梦里,才可拾起那几片遗落的故园之影。</p><p class="ql-block"> 我在草垛上写字,字字写的是故乡。草梗粗粝,然而指尖拂过,却似听见少年时跑调的歌谣,穿过风,穿过岁月,至今还袅袅飘荡在耳际。我又在起伏的麦浪上写字,写夏风舞姿的随意摇曳,写村口老喇叭嘶哑的呼喊,写午后灼热如烙铁,连虫鸣也焦躁刺耳,搅扰了昏昏欲睡的浓荫,扰得人倦意难消。</p><p class="ql-block"> 村中老人常说,若有人频频梦见父母,那定是父母心有不舍,牵挂难放,魂魄仍徘徊在人间,放不下远行的儿女。然而我,却总在梦中频频遇见他们。梦中滋味复杂,欢愉与哀伤交织,如藤蔓缠绕,难以拆解。</p><p class="ql-block"> 每每于此,我便在梦中惊醒,又于清醒中自责:莫要再入梦了,莫要再惊动双亲了。惊醒之后,我羞愧难当,辗转反侧,听说翻个身便能将梦的痕迹抖落,于是我在枕上反复辗转,徒劳地想甩开那刻骨铭心的面容——然而今夜,我又一次沉入深梦,在梦之深处回到了故乡,重新望见我的爹娘。</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在梦里,我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温热的圆满,便索性不再翻身醒来。我沉溺其中,不再挣扎起身——此际酣眠,竟是异乡人最踏实的归途;梦里双亲的容颜,正是漂泊岁月中唯一安稳的岸。</p><p class="ql-block"> 终究,人一生奔赴的所谓前程,不过是为了在某个深夜,能重新认出梦里那个站在村口麦田边、被月光镀上银边的自己。那麦浪起伏如时间之海,镰刀割断的稻穗,原是我们一季季被收割又萌发的乡愁。父母身影已站成老树,根系却在我们血液里蔓延,于每一个辗转之夜撑起梦的穹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来真正的归途不在远方地图上,而在每次闭眼后,灵魂循着草垛的干香、麦浪的沙响,踏月而归的那条心路。我们不断收割岁月,最终才懂得,那最饱满的金黄穗子,竟是由离情与等待酿成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