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间潋滟·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痕间潋滟·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步向西湖时，正逢黄昏天光漫延，归善城里凤凰木开得恣肆火红，花影竟搅扰了粼粼水面。晚风贴水拂面，荡碎了霞光，水面如无数碎裂的光斑浮漾跳跃。这般的光景，似露珠般短暂闪烁，又若人世间那些本不愿计较的糊涂事，虽扰人，却也折射出几分迷离。

西新桥下，小舟偶作三两行。几尾扁舟撑开水面，波痕纵横交叠着荡开，似相互割裂，终又隐没于浩渺湖心。近旁一舟忽起争执，舟子执桨，言来语往，愈吵愈烈，竟至推搡。我默立水边，良久，唯余一声轻叹：世间悬解，未必皆明理，多半是一半了然，一半罢了的“算了”；声浪渐远，终被暮霭吞没，只剩水面被揉开、又平息的皱纹。这涟漪正如人间痕，纵使勉力抚平，隐痛又何尝能尽去？

泗洲塔沉在潋滟烟波里。塔下一株老水松，躯干为岁月所折，匍匐垂近水面。断口处凹凸狰狞，偏这残躯之上，又爆出簇簇新绿，执着地向着云霞伸展。它无言负痛，亦无语宽谅，只静默地吐纳着今天的生机。数只白鹭轻立其下，倒影投入苍茫，随波晃动，倏忽振翅远飞——影痕虽倏生即灭，却真切地摇动过一池天光水色。

临水凉亭一隅，曾有旧墨饱满傲然，如今却被时光反复漂洗得瘦削模糊。抬手拂尘触摸，指下凹凸暗痕盘踞。原来万物皆有命纹，强求无痕如初，不过是欺心的虚妄罢了。亭角残柱上联句被雨水浸得晕开：“我欲携春来久住……”——下半句终究湮灭无踪。这悬于未知的留痕，凝在暮色里，意未尽，痕犹在。

湖面慢慢溶入深蓝，星芒隐隐缀于水天之际。晚风过耳，掠动水波低如絮语。仰首星河游移，浮光幽深微烁，恍若无声太息。人生在世，不过星夜行途，满身痕，原貌渐消；不是不懂痛，亦不奢求痕尽泯。无非是洞明之后选择了放下——不任往事盘踞心头噬咬，且随水光流去吧。

远处水色之上，光波明明灭灭。那些经年的壑，那些难平的缺，终将没入流过的光景。岁月所赐，便是让“算了”二字愈见其轻，沉落心底，不再纠缠宽宥，亦不强寻无迹的幻梦。

原来时光，自会以它的方式潋滟流痕。它默然携人前行处，正是这不声不响、涵纳万象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