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一碗“清火”粥

丽烨

盛夏时节，遥想故乡博白，那碗清火粥便浮上心头。

博白地处桂东南，亚热带季风气候，故乡人一向有食粥消暑的习惯。这里的粥，与别处不同，既非潮汕粥的米粒分明，也非广府粥的绵密交融，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米粒若即若离地悬浮在清汤中，当地人称之为“清火粥”。

煮清火粥颇有讲究。水沸后下米，火候要恰到好处——米粒刚开花便熄火，此时还需掺入一瓢凉开水，粥汤顿时清亮起来。米粒半沉半浮，粥水清澈见底，喝起来清爽不黏腻。夏日清晨，一碗凉至适口的清火粥，配上一碟脆嫩的凉拌蕹菜，便是博白人最地道的消暑早餐。

这清火粥的妙处，全在一个“清”字。不稠不稀，不黏不滞，既能饱腹，又不致加重暑热。米香清浅，正可衬托出各色下粥菜的滋味。而故乡的下粥菜之丰盛，堪称一绝，首推“青龙”蕹菜。博白蕹菜茎长叶少，质地脆嫩，即使隔夜也不改其翠色。夏日清晨，母亲常将蕹菜焯水后拌以蒜末、酱油，再淋上一勺滚烫的花生油，“嗤啦”一声，香气四溢。就着这样一碟凉拌蕹菜，喝上两碗清火粥，通体舒畅，暑气顿消。

芋苗是博白特有的下粥菜。取芋头叶柄，剥去外皮，切段后浸入盐水，三日后捞出压干，入瓮腌制。上好的芋苗色泽金黄，咸酸适中，咬下去"咔嚓"作响。记得母亲总在入瓮时加入几个红辣椒，腌出来的芋苗酸辣可口。芋苗最妙在于吸油，家里炒完猪肉，母亲总不洗锅，直接将芋苗倒入翻炒，沾了肉香的芋苗更是下粥的绝配。

榄角则是博白人的心头好。乌黑发亮的乌榄煮熟后，用棉线绕其中部轻轻一勒，便分成两半，去核后撒盐晒干即成。小时候最喜看外婆做榄角，她牙齿咬着线头，手指灵活地转动乌榄，不一会儿就摆满一筛子。蒸榄角时要加一勺猪油，咸香中带着回甘，配粥最是相宜。至于黄色的榄则另有一番吃法，捣碎后加盐和沙姜腌制，便是黄榄糠。黄榄糠蒸鱼，别具风味，是博白特有的做法。

黄瓜皮在博白下粥菜中独树一帜。选取嫩黄瓜纵剖去瓤，盐腌后晒至半干。好的黄瓜皮既脆且韧，咬在齿间咯吱作响。家境好些的，会用五花肉炖黄瓜皮，肉香渗入瓜皮，咸鲜适口。记得每逢暑假，外婆总会晒上几竹筛黄瓜皮，晒好的瓜皮收在瓮里，能吃上大半年。

博白人家几乎都会做腌萝卜。萝卜切片晒至半蔫，加盐揉搓，装入坛中压实。月余后取出，萝卜已变成琥珀色，咸中带甜。最费工夫的是黑色的萝卜腩，要将整根萝卜带叶晒软，与粗盐同熬整日，成品乌黑发亮，炖肉时放入几块，异香扑鼻。

这些下粥菜的来历，大抵与客家人勤俭持家的传统有关。早年生活清苦，一碟咸菜便能送下好几碗粥，既省粮又补充盐分。如今生活好了，这些咸菜反倒成了稀罕物。每次回乡，母亲总要在我行李中塞上几瓶芋苗、榄角，说是在外头吃不到这个味。

每当盛夏，我总想起故乡的清晨。灶台上的白粥冒着热气，母亲从坛坛罐罐中取出各色咸菜，摆满一桌。阳光透过窗棂，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碗清粥，几碟小菜，便是最熨帖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