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二首赏析

王开前

直挂云帆济沧海

失意中的豪情——李白《行路难（其一）》赏析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李白的《行路难（其一）》以一场盛大的宴饮开篇，却在觥筹交错间翻涌出人生的波澜。这首诗作于诗人被唐玄宗“赐金放还”之后，仕途失意的苦闷与与生俱来的豪情在诗中碰撞，谱写出一曲失意者的壮歌。

诗的开篇极具画面感，“金樽清酒”“玉盘珍羞”勾勒出豪门宴饮的奢华，“斗十千”“直万钱”的夸张笔法，既显宴饮规格之高，又暗合诗人彼时虽失意却仍存的身份体面。然而“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两句，瞬间打破宴饮的欢愉——美酒佳肴在前，诗人却难以下咽，唯有拔剑四顾，在空旷中映照出内心的迷茫。这一停一拔，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具象化，昔日仗剑出蜀、欲“济苍生”的豪情，此刻撞上“行路难”的壁垒，化作满心怅然。

紧接着，诗人以“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自然险阻，隐喻人生道路的艰难。黄河、太行皆是诗人心中建功立业的象征，却被冰雪阻隔，这种绝望感在“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中稍得缓解。吕尚垂钓遇文王、伊尹梦日辅商汤的典故，既是诗人对历史的回望，更是对未来的期许——即便身处困厄，仍存东山再起的希冀。

但现实的沉重很快再次袭来，“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四个短句反复咏叹，如悲怆的叩问，将内心的挣扎推向极致。“多歧路”三字道尽人生选择的迷茫，而“今安在”的呐喊，则是对自我价值的追问。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低吟后，诗人笔锋陡转：“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宗悫“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典故，化作穿透阴霾的光芒。即便前路坎坷，诗人仍坚信终有乘风破浪之日，届时必挂起云帆，渡过沧海，抵达理想的彼岸。这两句不仅是全诗的点睛之笔，更凝聚了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孤高与豪迈，将失意中的倔强写得淋漓尽致。

全诗以宴饮起，以豪情终，在失意与希望的交替中，展现了诗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李白没有将苦闷化作颓唐，而是以“行路难”为题，将人生的困境铺陈开来，再以一腔豪情冲破桎梏。这种在绝望中坚守希望、在失意中保持傲骨的精神，正是《行路难（其一）》穿越千年仍动人心魄的力量所在。

陆游

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陆游《金樽吟》赏析

提起陆游，世人多识其“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壮志，或“红酥手，黄縢酒”的柔情，而这首《金樽吟》却以别样的旷达，勾勒出诗人醉后的人生顿悟，在酒气氤氲中藏着对生命的通透观照。

诗的开篇“我有金樽谁有酒，白云江上风吹柳”，以直白问句起笔，却暗合悠远意境。金樽空待，是渴饮的写实，亦是对知己共醉的期盼；而“白云江上风吹柳”的景致，以开阔的江天、飘动的云柳为底色，将孤寂的等待化为与自然相融的闲逸，为后文的酣饮铺垫了疏朗基调。

“狂歌痛饮千杯尽，醉到来年九月九”，笔锋一转，由静入动。“狂歌”显性情之放，“痛饮”见心绪之畅，“千杯尽”的夸张，将借酒抒怀的豪兴推向极致。而“醉到来年九月九”的奇想，更跳出了时空束缚——不必计较酒醒何时，且让沉醉延续至重阳，既藏着对俗世烦扰的暂避，也暗含着对时光流转的从容。

颈联“人生不过二两酒，一两无奈一两愁”，是醉后的顿悟，亦是清醒的慨叹。以“二两酒”喻人生，何其精妙！褪去了千杯痛饮的豪迈，转而直面生命的沉重：“无奈”是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愁”是家国与个人的牵绊，这“一两”与“一两”的拆分，道尽了人生常态的苦涩，却无半分怨怼，唯有历经世事后的坦然。

末句“都是黄泉予约客，何必计较忧与愁”，更是将视野推向终极。既然人人都是向死而生的“黄泉约客”，那些眼前的“忧与愁”便显得渺小了。这份通透，非消极避世，而是在认清生命本质后的释然——与其困于愁绪，不如学那江上清风、岸边垂柳，随性自在。

全诗以“酒”为线索，从求饮的闲逸，到痛饮的豪情，再到酒醒的顿悟，层层递进，将个人情致与人生哲思熔于一炉。陆游的诗，向来有“铁马秋风”的刚健与“杏花春雨”的柔婉，而此诗则在刚柔之间，多了一份醉后的旷达，让人在酒香中读懂：人生纵有愁绪万千，不如举樽对月，且共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