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四景车大赛会原貌探识》之七：揣揣测测说“神转”

草实

古四景车大赛会原貌探识

作者 曹新广

六、揣揣测测说“神转”

在古四景车大赛会的准备工作阶段，“吃酒”结束之后，紧接着要做的一件事是“写神转”。
什么叫“神转”？“神转”是指什么？
“神转”是一个只有在古四景车大赛会的古籍资料中才遇见的特殊词语，目前只见在《西社河东赛本》和《黄池阴阳古赛资料》中出现过，没有在其它任何地方见到过，也从没有听任何人说到过。可以认定它是古四景车大赛上独有的一个专用名词。找不到关于它的现成解释。要想弄清楚这个“神转”的含义，必须到古四景车大赛会的具体活动中去体察，去辨识，去推敲，去理解。
在《西社河东赛本》中，“神转”一词最早出现于“写神转规条”一节。该“规条”是这样写的：“每车写神转一张，社内备纸，主神在伊家写，主神管送。本社神转，社首将执事派就，主神进庙管写，社首管饭，系面一饨。写就，社首管粘，东村一张，西村一张。”（注：引文中的“主神”实指主礼阴阳）从这里可以看出，“神转”是作为“写”的对象出现的；“神转”可以写成一张一张的；写出来的“神转”，要一张一张送出去，还要一张一张“粘”贴在墙上。由此理解，“神转”应该是一种文本体裁，是应用文的一种。“写神转”这个说法，犹如“写对联”、“写信”、“写讲话稿”类似。由写好后还要送出去粘贴在墙上理解，“神转”应该是一种类似公告性质的应用文本，因为它要“粘贴”在墙上，让公众都可以看到。由此，用现代人的常识理解，“神转”应该是一种类似于通知、通告、广告、布告之类的应用文本。
以上这些理解，可以在《西社河东赛本》中另两处“神转”出现的地方得到回应和印证。
一是《西社河东赛本》后部附录的“本社赛写外四社神转底稿”（注：“外四社”指四景车大赛会当年主办社之外的四个参办社）。现将该“底稿”稍加整理抄录于下： 本社赛写外四社神转底稿列后：
西社河东村因往年旧例虔诚敬奉九天圣母春祈神会事，
涓卜某月某日在某村土地庙下请某日寅刻到东峪村圣母庙
内迎接诸神。预白几车即写几车楼马，香老知悉赛事之典，
先车次楼又次马，由来久日矣。车楼因要彩色、新鲜、低昂
如一，而神马亦贵精强且兼结束严整。凡办马者，俱要上庙
等候，不许将骡顶充，致有亵渎之衍。神楼许先日上庙等候。
次日主礼同社首六局人等亦到圣母庙内拨排楼马，始设众神
牌位，于佾舞亭左右三献礼毕，然后分班挨次序而行，不许
搀前越后，行至南社吴家圪塔地内，聚圣完神，三献礼毕，
亦挨次序而行，逢西社赛即写行至西社圆神地内完神，三献
礼毕，然后送神至本社卫公庙内；逢河东赛即写行至河东圆
神地内完神，三献礼毕，然后送神至本村关帝庙内安就神位，
三献礼毕，车楼马方可拆毁。如有不遵转者，上有圣母照验。
神车香老具车分全名字：
神楼香老具楼分全名字：
神马香老几马具几个名字：
本社社首同拜
×年×月×日
必先飞转 二是附录于《西社河东赛本》后部的“写本社神转底稿”。现将该“底稿”稍加整理抄录于下： 写本社神转底稿列后：
阖村门头、执事、香老人等知悉，兹因往年旧例虔诚敬
奉九天圣母春祈神会事，各执事人等务要斋明以肃其内，盛
服以饰其外，正其衣冠，尊其聸视，敬神如在。各执事人等
自要小心谨慎，切莫怠慢不恭。今择于某月某日在某村（西
社或河东）某神庙内聚齐焚香，到某村（西社或河东）土地
庙内下请，临期点名，如有失悮，罚大锞五把，神前焚化。
某日寅刻到东峪村圣母庙内迎神，三献礼毕，各循次序而行，
勿得搀前越后，以致慢神之衍。各执事人名列开于后：
乡德香老×名；
报食香老×名；
炮手人×名；
香局香老×名；
执生香老×名；
执旗人×名；
蜡局香老×名；
亭士香老×名；
抬驾人×名；
酒局香老×名；
大雅香老×名；
抬香桌人×名；
食局香老×名；
三詹伞香老×名；
戏布局香老×名；
……
本社社首仝拜
×年×月×日
必飞先转 类似的回应和印证，还可见于《黄池阴阳古赛资料》中的“预白”文告样本。《黄池阴阳古赛资料》中录有的“预白”广告样本有三种。一种是写给赛会四个参办社的，与前述《西社河东赛本》中附录的“本社赛写外四社神转底稿”内容大致一样；第二种是写给主办社本社的，与前述《西社河东赛本》中附录的“写本社神转底稿”内容大致一样；第三种是东峪社作为赛会主办社时，写给本社“九大庄”的“小神转”即“预白”文告样本。第三种与上文已抄录的两种“神转底稿”有明显不同，故特稍加整理抄录于下： 轮者东峪村赛九大庄小神转写法——
预白
合村人等知悉：虔诚敬奉 兹因九天圣母往年旧例
春祈神会事，今择于×月×日到本村圣母庙内聚齐点名，到
池头村土地庙内下请。临期点名，如有失误，罚大锞五把神
前焚化。×日寅刻到南社村玉皇庙内等迎接诸神焚香。诸班
执事人名开列于后。
（各庄写各庄神转）
社首某等等人拜
道光二十七年三月初六日
必飞先转 由以上所录“神转底稿”和“神转写法”样本，大致可以确认两点：一是“神转”这种文本体裁，也可称作“预白”。所谓“预白”，就是行事之前“预先”向大家讲说“明白”的意思。作为一种文本体裁，与现代的“预告”“通知”“广告”等事前“通告”“公告”等文体类似。二是从“神转”的具体内容看，其预告、通知的事项均与赛会的“下请”和“迎神”有关，也均限于“下请”和“迎神”这两件事，或者说均限于“下请”日和“迎神”日这两天的事。由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所谓“神转”就是古四景车大赛会上关于“下请”、“迎神”之事的事前预告呢？
如果可以这样理解，进一步的问题是：这样一个“预告”，为什么要称之为“神转”呢？
试想：“神转”作为“预告”的名称，或许会与该“预告”的特定内容有一定的关联。从前文的分析中已经知道，“神转”这一“预告”的内容，只涉及四景车大赛会“下请”和“迎神”两天的活动。如果“神转”作为“预告”的名称确定与该“预告”的内容有关联，那么它就只能是与“下请”和“迎神”活动有关联。实际上，四景车大赛会的“下请”和“迎神”可以合起来称作“请神”。“请神”与“神转”，在字面上都有一个“神”字，这可以神作它俩的共同点，都指的是四景车大赛会要请来报赛的诸神。字面上的不同点是“请”与“转”。既然“神转”是对“请神”活动的预告，既然“神转”与“请神”相关联，既然其中的“神”是指共同的“诸神”，那么，“请”与“转”就应该有共同之意。问题是：“请”与“转”有何共同之意呢？在四景车大赛会的确定场景下思考，“请神”从人的角度讲是“请”，从神的角度讲则是“被请”。“被请”则意味着“转移”，即诸神从各自原在的神宫，应邀转移到邀请者安排的迎神庙，再由迎神庙迎接到举赛庙享赛。这整个过程集中呈现为一个“转”的过程，而此间迎神日的活动即迎神接神仪式活动则更具“转”的特征：从迎神庙到公共圆神地是“转”；在公共圆神地“车转三遭”圆神是“转”；从公共圆神地到本村圆神地又是“转”；在本村圆神地“车转三遭”圆神又是“转”；最后由本村圆神地转移进庙以是一“转”。总之，古四景车大赛会的请神活动，即“下请日”和“迎神日”的活动，可以看作一个诸神逐步“转移”变换方位和“迎神者”围绕着诸神“转移”“转动”的过程，整个过程可以“概括”地视为一个“神转”过程。古四景车大赛会的组织者们，之所以把请神的活动的“预告”称名为“神转”，是否正是从这一层意思上考虑的呢？
在长子县东大关村发现的明清古赛写卷中，有一篇内容和用意与古四景车大赛会文献资料中载录的“写本社神转底稿”相类似的“告白文”底本。该篇“告白文”的标题为：“神传十村香老人等告白文”。开头一句为“神传十村香老人等知悉”（见杨孟衡《上党古赛仪典考》）。这里的“神传”二字与四景车大赛会中的“神转”二字字型相近，读音上可相同，（“传”可读为“zhuàn”，与“转”同音），而且使用于功用相同的“预白”文告里，出现在位置相同的标题中。试想，“神转”与“神传”，这对读音相同、“功用”相同、“位置”又相同，只有一字偏旁不同两个名词，是否原先本来就是完全相同的一个词，而在后来的流传、传抄、书写中，误写成了看起来形象稍有不同的两个词了呢？支撑此揣测的另一个理由是：长子县小关馆赛会与四景车大赛会，以及上党地区其它地方的酬神赛会，在请神活动过程上，具体形式和程序或稍有不同，但活动的基本内容和意涵是一致的，都是一个所请之神逐步“转移”至举赛庙宇的过程，都可以“概括”地视为一个“神转”过程。
回过头来再看上文中抄录的三份“神转底稿”末尾都有“必飞先转”一语。这也堪称古四景四大赛会的独创——该语只可此处见，世间再难它处逢，唯此独见，绝无仅有。难道是个生造的词语？抑或是某个熟语的误写误传？无论生造，还是熟语，总归是要表达一个意思的。这个“必飞先转”是什么意思呢？望文生义——可想到“笨鸟先飞”“飞必冲天”“久伏者，飞必高，先开者，谢独早”等成语、古语，但人家是“先飞”，这里是“先转”；人家是“飞必”，这里是“必飞”。思来想去，实在难解其意。话又说回来，从“必飞先转”出现的位置来看，想必是一句文末祝颂语，无外乎是动员大家同心同德，祝大赛会圆满成功的意思吧！
至此，围绕“神转”仍然还有一些疑问需要说叨说叨。比如：为什么写给四个参办社的“神转”，“每车写神转一张，社内备纸，主神在伊家写”就可以了，而“本社神转，社首将执事派就”，还非要“主神进庙管写”呢？
先要澄清一下：这里引文中的“主神”是指在赛会上担任主礼的阴阳家。这个角色在上党各地的赛会中，有的称作“主礼”，有的称作“主神”。严格说来，称“主神”不太合适。因为容易与诸神之中“主要神”的相混淆，且阴阳家是人不是神。所以在下文中，除引文外，该角色一律称“主礼”。
关于为什么“每车写神转一张，社内备纸，主神在伊家写”就可以了，大概是因为写给“每车”（实际是指每个参办社）的“神转”，所写内容在主礼先生心中已有底，该写明的神车、神楼、神马香老人名已在之前“吃酒”时的“画押”仪式上已留下名单，主礼先生不需借助于其它人，在自己家里就可以写好。为什么写给本社的“神转”非要到本社庙里去写呢？这应该主要是因为本社的“神转”，要写清当年参与赛会的各种执事人员的人名、人数，而这些人员必须由“社首将执事派就”后，主礼先生才能下笔书写。所以把社首们集中在庙里，一起进行研究，把人员安排方案确定下来，再写入“神转”，恐怕常常需要边研究边书写。因此，主礼先生不能在自己家里独自书写，要到庙里和社首们一起才能完成这件事。
从上文抄录的“神转”写法底本可以看出，东峪社与其他四社作为主办社时，在写给本社的“神转”中，有一明显的不同和变化：其他四社是在东峪沟九天圣母庙迎接诸神，而东峪社则变为要到南社村玉皇庙去迎接诸神。也就是说，其他四社主办赛会时，所请诸神是先在东峪沟九天圣母庙集中等待迎接，而东峪社主办赛会时，则改变为所请诸神先在南社村玉皇庙集中等待迎接。这一不同与改变，当然是古四景车大赛会设计者们的刻意安排。这一刻意安排具体体现于赛会“下请”阶段要使用的《下请文》和《请状文》中。《下请文》是面对土地神宣读的文书。《请状文》是面向所请诸神宣读的文书。现将《黄池阴阳古赛资料》中录有的《下请文》和《请状文》写作样本，稍加整理抄录于下： 下请文
尊神位前曰：惟神为百家之宰，合境之司，内怀正直之
权，外执灾祥之柄，凡有所祈，必有预报。伏望尊神速驰云
馼，远达神宫，敬持招请之文，明願赴天宫诸神之宝殿。卜
吉今月 日在于（玉皇或圣母）庙内迎接诸神，诣于 村
庙内设立坛场，动乐致祭，献享三朝，宴终满散。伏望
尊神（圣号于后），奉迎诸神不弃凡情，俯从预愿，来格来临。 请状文
尊神位前曰：惟神驾坐龙宫，威灵有感，报应无穷。今
者下民有祈，兹因往年旧例，致祭享赛之辰，今卜×月×日在
于（玉皇或圣母）庙内迎接诸神暂别天宫，坐蒙今奏。今日
遥迎诣于 村 庙内设立坛场，动乐致祭，献享三朝，宴
终满散。伏望尊神（圣号于后）奉迎诸神不弃凡情，俯从郎
鉴，来格来临。
写（诸神）牌位奉号一左一右： 以上两文的写作样本中，迎神庙前都有“玉皇（或）圣母”两个选用项。东峪社主办赛会时，选择“玉皇”，请诸神先到南社村玉皇庙集中等待迎接。其他四社主办赛会时，选择“圣母”，请诸神先到东峪沟九天圣母庙等待迎接。这是当初古四景车大赛会设计者们的设计安排。这项设计安排产生的效果是：不论哪个社主办赛会，在迎神庙和献赛庙之间都拉开了一段足够长的距离（最短时也有近有近十华里），公共圆神地又在两庙之间，既给了迎神接神仪式活动一个充分的展开过程，还可以顺路完成圆神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