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款款飞

葛志彬

　　住在城里几十年，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蜻蜓。

夏天里，树上可见蝉影，空中可闻布谷声，偶尔也可听到窗外的小河传来蛙鸣，唯独难觅蜻蜓的身影。难道说有一道隐形的城墙阻隔了蜻蜓的翅膀？回想蜻蜓的模样，还得从农村儿时记忆中寻找。

　　我们那儿管蜻蜓叫作蚂螂。写这个名字相近的有螳螂，也叫刀螂，不过就颜值来说，它比蜻蜓差远了。在我眼里，长得好看的昆虫有蝉、蝴蝶和蜻蜓。金黄的小蜜蜂只能说是可爱，说不上好看。

　　常见的蜻蜓叫黄蜓，通体黄色，身子修长，腰挺尾直，翼薄如纱，背负两对翅膀仿若天使，飞起来不紧不慢，娴雅从容，落在枝头，又袅娜窈窕，安然文静。它没有蝴蝶那样的招摇，也没有蝉那般的聒噪。《本草纲目》说它：“蛉虹，言其状伶仃也，或云其尾如钉也，或云其尾好高而挺，故曰蝏、曰蜓。”照李时珍这么一说，蜻蜓还真有些妖妖娆娆、亭亭玉立的意思了。

　　可惜，小孩子只觉得蜻蜓好看，却不懂得“怜香惜玉”，经常干些伤害蜻蜓的事儿。

　　一般天色将近黄昏之时，院子里蜻蜓会成群结队而来，尤其是阴天雨前气压低，蜻蜓漫天飞舞，密密麻麻，触手可及。但想空手逮住一只也是徒劳，此时，我抄起竹编的大扫帚去扑，每次都能扑住一两只，蜻蜓卡在扫帚的缝隙，轻而易举就捉在手中。那时只觉得蜻蜓笨，却不知是因为雨前空气湿度大，蜻蜓翅膀沾了水汽，故而不再那么轻盈。

　　把捉住的蜻蜓放进一只瓶子里，干啥？喂鸡。鸡是吃虫子的，它最喜欢吃的是“喇叭虫”（金龟子）。春天里，我们跑到村外，对着树干一阵猛踹，“哗”地落下一层黑色小虫子，它们是鸡们的美食。蜻蜓比金龟子个头大得多，朝鸡前一扔，鸡晃着身子跑过来，一啄一啄，把蜻蜓嗛断分裂，一扬一扬脖，蜻蜓就进鸡肚子里了。有时我还拣个大的蜻蜓，尾部拴上线放到屋里，任它飞来飞去。一是好玩，再是想让蜻蜓捉蚊子吃。

　　蜻蜓是眼睛最多的昆虫，一脑袋几乎都是眼，大眼里有小眼。可是，在我看来，蜻蜓眼睛虽多，心眼却不多，远不如知了机警。一只蝉在树上高歌，只要有人走近，它就立马噤口停歇，如果你有捕捉的企图，它会“知啦”一声快速飞去。但是，一只蜻蜓落在树枝上，你悄悄走过去，它竟然懵懂不觉，多数情况下，一掌下去就能捂住。莫非蜻蜓也属于“傻白甜”一类？捉蝉，得用马尾套，面筋粘，甚至弓箭射，千方百计，费尽心机，而捉蜻蜓，一把扫帚一只手就够了，反而感觉索然。

　　蝉蜕，是小时候经常见到的事情，而蜻蜓的蜕变过程我一生只见过一次。那是1973年夏末，下了七天七夜的雨，沟满壕平，处处是水塘。蜻蜓那年格外多，除了蜻蜓，还出现了各色各样的不常见的品种，黑的绿的蓝的花的，五彩斑斓，真是大开眼界。蜻蜓在水上飞舞，不时在水中一点，荡起一层细微的波纹。杜甫有诗云“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描绘出一幅美丽的图景，“蜻蜓点水”一词由此而出，比喻做事浮皮潦草。其实，蜻蜓这个动作事关重大，雌蜻蜓尾部点水，是在产卵呢，是在撒播生命。

　　蜻蜓的幼虫名水虿，游在水里，灰不溜秋，形貌丑陋。一日傍晚，我跑到村外沿着小路闲逛，两边皆为水塘，水已消退了不少，路旁杂乱地生长着一些灌木、荆棵、矮树。我突然发现，一棵小树的树枝上有一只水虿正在蜕皮，大半只蜻蜓已经从壳里出来，弓着身子，翅膀卷卷的。我惊呆了，从未想到蜻蜓竟然是水虿变的！我站那一动不动，直到一只美丽的蜻蜓完成新生，抖动翅膀款款飞去。

　　蜻蜓是一只美丽的小昆虫，自古至今深受人们喜爱，更在文人的诗行里翩翩飞舞。刘禹锡有诗《和乐天春词》：“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这只蜻蜓糊涂又可爱，它把美人的玉簪当成花，落在上面。不过，花、美人、蜻蜓倒是组成一个绝配的美图。而杨万里的《小池》更是为人熟知：“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只蜻蜓调皮又有趣，是给崭露头角的小荷助阵站台啊。凡此种种，出现在文人笔下的蜻蜓，莫不是美的符号和精灵。

　　池塘、河边、湿地是蜻蜓的家园，所以莫怪它轻易不进城。好吧，那我们就和蜻蜓来一次美丽的约会，到乡间去，寻觅它的芳踪。

（刘江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