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的茧壳·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怀旧的茧壳·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人或许是世间最恋旧的生灵。何止那件旧衣？更是我们那经营了多年的脾气、性格、习惯，早已将自己包裹成为舒适的茧壳。这外壳一经铸就，便如此安适自在，遂本能地抗拒外来的风，惧怕那内部结构的每一丝动荡——仿佛每一次微小的改变，都意味着要亲手打碎一点旧日的自己。这番重塑的剧痛与不适，如何能轻易如一句“我爱你”、或一件礼物？

它竟是心魂内部静默的烽烟，是生命里最需赤胆的深谋。

你若有幸察觉他性格中那些长久形成的硬角——经光阴层层雕刻，或许已习惯横冲直撞，锋利如刃，哪怕在至亲面前也学不会稍作温软——像呼吸一般自然，根深蒂固。而当他在乎，某种微妙转变悄然降临：纵仍有见地与坚持，那些曾经锋芒毕露的刺却无声无息地渐渐钝化。他的表达方式悄然易辙，将“真蠢”化作“如此看亦可”；从前非要争输赢的执拗，竟化为“或许是我的不对”这类先顾及你温度的退让。

这不是沦丧，亦非妥协，乃是一次清醒的抉择：皆因他在乎，便不忍你沾染丝毫他带来的痛楚，哪怕仅因只言片语。是那戒备正一点一点松动，以温润的方式，为你在坚壁之下悄悄开一扇窗。

你亦会留意到，某些男女眼中“有趣”的沟壑何等深长——原在胜负、结果、即刻回响的世界里痴迷的他，渐次接纳了你眼中某种“无聊”中的味道：从共同行走在漫无目的街道，到在超市里凝神比较各款酱油品牌；哪怕一同枯坐无言，各自埋首书本。

当他不介意将时光如此消蚀，你便成了他意义深处那枚最安妥的锚。从前那些非要外物填满的空白岁月如今自然充实——有你在侧，原就是最饱满的幸福。

更进一步地，他曾对情绪世界宛如莽撞闯入者。在委屈眼泪面前，他本能便是分析、推理、讲道理，甚至挥手一句“多大点事”如拂过灰尘；处理具体事务的经验难用在抚慰柔软的心，情绪在他看无异麻烦，仿佛某种须被排除的异物。可你终究会发现改变：他悄然成为笨拙的倾听者，尝试去摸索你任性背面那片不安的风雪。他开始在应倾听之时放下手中事，纵依然无言能慰，却令你知道他确实“在此”。

这份不熟练的转换背后，已是天大地大的真心了——他甘愿从最安全的堡垒中爬出，涉足你那片于他完全陌生的汪洋。因为你在乎，你的悲喜从此不是烦忧，乃是压在他心上郑重万分的份量。

故而，何必死死盘踞在明明白白的物品上？那些浮于表面者，谁都能轻易拿出。唯有不见形迹的内里更替，才是一个人剖心开腹的印记——那是一个人独自在灵魂底层无声的鏖战，是他甘愿与昨日旧我拔刀相向的证据。

从此，他渐次柔软得不似自己，却才真正向着你有了轮廓的形状。

世间原无天生严丝合缝的两半。

不过是那个旧茧壳里的生命体，愿意为另一人缓慢且坚定地抽丝剥茧，将自身一再熬软、塑软、柔化再柔化——直到彼此磨损出某种契合，恰恰嵌入对方灵魂空缺的那处边凹。

这便是在怀旧的本能深海中，用温软突破那厚茧的、值得期许的唯一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