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愚的美篇

一愚

　　“八一”前夕，我和老伴一起陪老班长自驾2000多公里，回到内蒙古科尔沁草原深处的老部队。

　　一次难得的 “ 寻根之旅 ” ，一次盼望已久的 “ 圆梦之旅 ” 。

　　这里，是我和老班长18岁的青春驿站，绿色之梦的原乡；是我们兵之初的摇篮，是军旅人生的起锚扬帆之地。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那一列铁皮闷罐车把我们带到了遥远的北国边陲，一个叫做德伯斯的地方，一个边远荒凉的大山沟里。从此，我们青春的身影被定格在了绿色的军营，我们的心在草原上游牧，放飞；故乡，却被我们丢在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七月的草原，热浪与阵雨把云絮揉碎成雪，我站在五十年前石头营房下的那棵白杨下，树皮上斑驳的刻痕还留着十八岁的锋芒。指尖抚过“戍边”两个字，霜雪仿佛又落在肩头，五十年前那个背着行囊走进草原深处的青年，正隔着时空与我相视而笑。

　　营房的红砖墙上爬满了岁月的藤蔓，晾衣绳在风里轻轻摇晃，恍惚间还能看见年轻的战士们晒着褪色的军装。

　　和老班长一起，携老伴在营区里漫步，她是第一次来到这片我初次踏入军旅人生的地方，我娓娓道说着这里每块石头浸润着的故事。

　　是啊，那些漆黑夜晚我和战友们在哨所，在大西沟，手握钢枪凝望国境线巡逻放哨的长夜，那些在训练场上迎着暴风雪摸爬滚打的身影，那些用冻僵的手指写下的家书，此刻都化作风中飘散的蒲公英，轻轻落在新一代战士们朝气蓬勃的笑脸上了。

　　从新兵连到老连队，再到团政治处放映组，我和老班长在这里历经四年艰苦岁月，但也留下了许多快乐的回忆……

　　小小广播室里，我们轮流值班放号；哨所路上，我们顶着风雪巡线爬杆。

我们一起劈柴烧炕，一起慰问放映，一起秋收冬藏，一起钐草舞镰。

一台铅字打印机，那嘀嘀哒哒的声音，伴随我们熬过了多少不眠的夜晚。

　　还记得桌上那个小闹钟，那是我们每天早晚要设定的放号时间。当起床号响起，我们第一个把太阳迎进山沟，吹过熄灯号后，我们身处的绿色军营又安静地与大山同眠。

　　我们在部队荣誉室驻足良久，玻璃展柜里陈列的件件文物与徽章，在灯光下折射出熟悉又陌生的光芒。我小心翼翼地将多年珍藏的老照片和我为建军百年写作出版的《秋风八月》词集，轻轻放在陈列台上。那些定格在胶片里的青春，那些浸透军旅情怀的诗章词句，终于回到了它们最初的地方；诗书赠送给战友，一个老兵的心回到“原籍”，安放在了他的老部队。

　　黑羊山的风裹着野花的香气掠过草原，忆起我骑着那匹大白马驰骋在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马蹄踏碎了记忆的冰层，那些青春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烁——是炊事班飘出的羊肉汤香气，是紧急集合时慌乱系错的鞋带，是战友们在连队，在俱乐部里唱跑调的军歌。草原上，老伴举着相机追在后面，镜头里我和老班长像个孩子般张开双臂，手舞足蹈，激扬澎湃，让风灌满我们空握的酒杯……

　　暮色降临时，我们漫步在新建的训练场上，向着当年站岗的深山哨所望去，丛林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远处听不见悠扬的马头琴声，但还听得见当年吹过我耳边的那阵阵风声，那是我最熟悉的风声。五十年前的月光与此刻重叠，我仿佛看见那个年轻的哨兵挺直脊梁，枪管上凝结的冰霜在月光下晶莹剔透。现在的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份炽热，那是对这片土地最纯粹的眷恋，是刻进生命里的军人烙印。

　　今生此夜，我难以入眠，即兴一首：——《偶成》：“当年投笔远从戎，满怀豪情到内蒙；披星戴月守边关，爬冰卧雪饮寒风。绿色军营战友情，蓝天白云草原梦。今日重回青春地，兵娃已近古稀翁​”。住在像宾馆一样的部队招待所里，想起当年曾经在冬夜里站岗烧过的火墙，睡过的火炕，住过的干打垒房，不由得再填词一首“《如梦令·风雪边关夜》：雪卷雪飞雪扬，火炉火墙火炕。寒夜戍边人，几时才入梦乡？换岗，换岗，一人一哨一枪。​”

　　回程的车上，草原之夜的歌声萦绕耳边，老班长眺望着远处的德伯斯车站，老伴靠在我的肩上。窗外，草原的美色像幅流动的水墨画，我轻轻翻开手机，在朋友圈里写下：“五十年前，我把青春种在这片草原；五十年后，草原依然在我血脉里生长”。车轮碾过熟悉的道路，扬起的尘土里，是永不褪色的军旅时光。

　　是啊，人的一生有许多美好的回忆，而经历过那些艰苦的日子、快乐的时光和体验过在绿色军营里的战友情感更能使人刻骨铭心。

　　天，每天都是这么湛蓝而明亮，像是被风滤过一样，远处起伏的群山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

这就是内蒙古科尔沁草原，一颗美丽的明珠。

这就是德伯斯，我的老部队。

这是一个很边远的地方，这是一个很干净的地方，这是一个老兵一生想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