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余生

蓝天绿水山人

大难没死的情感体验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本到了该享清福的年纪,一场车祸却把我生生拽进急救室。六月十五,父亲节成了劫日。儿女的哭喊像钝刀,一声声割在耳膜上。西安红会医院两周转回县医院一周,如今蜷在自家老床上。说是静养,不过是硬扛——臂骨裂成几瓣,疼时似有碎冰在骨髓里磕碰;面骨歪斜,世界蒙着揉皱的锡纸,光影摇晃。疼到极处,反倒清明;三十个昼夜,脑子像被月光洗过,纤尘毕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白大褂查房如风,来去只留寥寥几句。余下的时辰,我独自躺在时间的褶皱里。亲人的疼惜是细针,缝住分秒;又似春水,悄悄把心里的霜花化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救命那刻,有人把我塞进小车,一路狂奔。干女婿本就是外科医生,眉眼沉稳得像深夜的灯塔,让我在剧痛里抓住一根缆绳。这份情,我把它折成小小的纸船,放进血脉,让它在余生漂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最先闯进耳膜的,是儿女亲家们的声音。他们带着滚烫的心,把鬼门关前的阴风都捂热了。以后的日子,我想与他们并肩,把亲情煮得更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兄弟姐妹们闻信便昼夜难安,香火缭绕里,他们的眼眶红得像晚秋柿子。尤其是出院后,汤汤水水一日三趟,哑着嗓子仍笑:“…趁热喝…”我望着他们熬红的眸子,暗许:只要还能动,便替他们挡风一辈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老领导、老同事,电话微信轮番寻访,后来干脆结队而来。握手的热度、问安的软语,把病房烘成腊月里的炕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术前,专家推了推镜片,用手术刀般的冷静,把最坏的可能一条条划给我。那些冰冷的概率,在我心里凿出黑洞。我惦念孙子孙女外孙——想再摸摸他们绒绒的发,再听他们叽叽喳喳;又怕自己成了负累,胸口像扎进一把钝刀。劫后余生,那些未尽的约、未安排妥的事、未道的别,像夜空悬问,风不来、天未亮,缠我寸步难行;可我已从深渊爬回,就让它们悬吧,我得先活着。退休时间不长,未竟的事却哗啦啦倒下来:县老科协、延安精神研究会、老年学学会等,答应了的事情半途而废,也像是半座积木山塌了,愧意比骨裂更疼。苦苦挣扎一生还好没欠外债,而那些欠我债的也到成了其次,反而是我欠的人情债却一笔笔压在心口,比疼更难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还有那些知己。微信里欲言又止的几行字,像隔帘的月光,凉而软,却照着我心底最潮湿的角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视频里,孙子孙女皱着小脸,奶声奶气炸出一句“想爷爷!”炮弹般击中泪腺。老伴坐在家里床边,网线那头攥住我没受伤的手。术前她喊:“老李,勇敢点!”又轻声补一句:“有啥话你说嘛!”我像被石头砸中心湖,万语千言化成泪水,顺着网线流到她掌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签字那刻,儿女的笔尖抖成筛糠,每一笔都在生死簿上刻下一道血痕。命细若游丝,他们把它扛上肩,我也把它交到他们手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些老哥们,平日喝酒吹牛,此刻却把义气折成沉默,站成一排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孩子们粗手粗脚惯了,如今端水试温、拧毛巾避伤,轻得像对待薄胎瓷。省城的侄儿侄女,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围裙一系,锅碗瓢盆奏出滚烫的交响。外地亲友风尘仆仆赶来,一句“我们来了”,便把病房里的寒气吹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天塌地陷之后,反倒遇见此生最澄澈的缘分。躺在这里,才看清:平日被鸡毛蒜皮覆盖的恩情,让暴雨一冲,全都亮了出来。每一滴关心都是小太阳,每一次搀扶都刻着人心。原来命从来不是孤岛,这些默默守着的暖,才是撑我过鬼门关的铮铮铁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病房一静,阳光、月光便悄悄爬进来,一个月了,它们爬上我的被单,钻进骨缝,哪儿疼就抚哪儿。疼仍在,心却满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命被命运揍得开裂,却像老瓷器的冰裂纹,透出温润的光。所谓“大难不死”,并非白白捡回一条命,而是被疼痛点醒。人说“必有后福”,其实是更懂惜福。往后年岁,不争不抢,好好吃饭睡觉,离险远祸,把剩下的日子一寸寸过踏实,才算不枉此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夏夜如水,忆起那些疼,心里仍颤。可一想到家人朋友都在,便像被厚被裹紧。熬吧,熬着熬着就过去了。梦里若能再听见他们喊我,灯一亮,什么苦都化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说到底,疼痛赠予我最金贵的礼物,是这些人情味——人间有情,大爱无疆。</b></p>